翻覆 轎車比馬車行進得更快也更安……(2 / 2)

目成 桃言yz 6235 字 11個月前

沈晴的手摸到了程予因為緊張挺直的腰脊上,她將掌心貼附上去。頭腦中一片澄明,又恍如初生混沌,很像夢中行路,不管來路,不記去路,隻是走,步步有著落,又似乎下一刻即要踏空,她聽見了心跳,是自己的,也是程予的,相互紊亂地碰撞在一起,鼓噪如雷,直至宛若契合一體,越來越快,越來越亂……

書房的門被偶然途徑的風吹開了一點縫隙,清爽溫暖的流光趁機探頭進來替換掉了原本暗藏在擺設之下陳舊滯澀的氣息。

臨睡前,程予左思右想,還是悄悄出門去了師兄們歇息的房間方向。

可是不知怎的,三位師兄竟然都不在房內,她靠著欄杆坐下,側頭看了眼樹梢上的月亮。

那麼大那麼明亮的月亮,就像倒扣住的銅鏡,昭示著明天會有一個好天氣。

“阿予?你怎麼睡這了?”餘師兄拍了拍她的頭,看著她睡眼惺忪的樣子忍不住取笑她,“姑娘大了,睡外麵也不怕被狼叼走了?”

“你還說,你們去哪了?”她咕噥著,醒了神,左右探頭往他身後看了看,越發疑惑,“陳師兄陸師兄他們呢?”

餘誠懷扶她起來,若無其事道,“哦,他們估計是去廚房尋摸夜宵去了,哎?你是在等我我們回來,有什麼事要說嗎?”

“主要是想和你說。”程予停頓了一下,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餘師兄,仿佛在確認著什麼。

餘誠懷納悶地看著她,似乎很不明白,“怎麼這麼看我?不認識我了?”

“師兄,”程予壓低聲音,盯住了他的眼睛,“你今天何時回的家?”

餘誠懷不著痕跡地皺眉,仿佛真的不懂她如此神秘的緣故,但他還是用很坦蕩的態度回答她,“我今天去了後山幫李媽媽拾柴,沒用多少時候。”

“真的嗎?”程予似乎迷惑了,不禁喃喃自語,“難道是我認錯了?”

“認錯我嗎?你今天碰到和我相像的人了嗎?”餘師兄將手搭起,十分輕鬆地閒談模樣,“看來我們阿予今天出門玩的很儘興。”

“談不上儘興……”程予有些後知後覺的心虛,趕緊揮了揮手道彆結束這個會麵,“今天天色已晚,我就不耽誤你休息了。”

餘誠懷笑眯眯的臉色在程予轉身後一點點瓦解成了沉思,直至那抹杏色衣擺徹底消失在拐角處,他橫亙良久的喟歎終於化成了一句小聲的擔憂,“連阿予也扯進了這些亂子,以後會怎麼樣啊……”

日子平靜地過了兩天,城中突然開始討論起拍賣會了。

委托方將自己已經欣賞夠了的古董字畫等有收藏價值的物品搜羅出來,通過拍賣會經手在不同的有錢人之間,互相抬價,各取所需,在近來已經成為一種司空見慣的現象,而某些來路見不得光的器物也能趁此時機一舉變現洗白,從遮掩名姓之人黑洞洞的口袋光明正大地進入姿態體麵之人精心搭建的收藏室裡,何樂而不為呢?

程予從餘師兄那拿來一張報紙,沈晴湊近過來和她一起看,隻是看了那上麵印的圖片一眼,她的臉色就變了。

拍賣會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前去捧場,往往會在最後的藏品上花心思包裝。

比如這次,報紙正中寫著某匿名富商將在明天晚上壓軸拍賣一件無價之寶,而在一大段標明時間地點,以及渲染場麵的文字旁邊,附上了這件拍賣品的黑白相片。

儘管是黑白的畫麵,但這件藏品的珍貴依然無法掩蓋,一顆橢圓形狀的琥珀被正正好好地鑲嵌進一圈雕刻著精致花紋的黃金圓箍裡,其中禁錮的小昆蟲形體完整,宛若鮮活,用於佩戴的金鏈蜿蜒在吊墜旁邊,一切都昭示著這件物品價值不菲。

“原本是來自前朝某位王妃之手,後來流落民間……”程予念了一段介紹,不由得嘖嘖稱奇,“難怪如此奢華,原來是有皇室背景。”

沈晴的手指慢慢撫上那張照片,語氣裡蔓延著一些回憶中的恍惚,“小時候在一幅畫像上看到過。後來我父親告訴我,它被賊人偷走了。”

“嗯?”程予疑惑地看向她,“什麼畫像?”

“這是王妃之物,我當然是看的那位王妃的畫像了,”沈晴的眼睛依然黏在報紙上,緩緩描述道,“一幅全身相,衣著華美,姿態高貴,神情卻溫柔可親,在她的胸前就佩戴著這條琥珀項鏈,想來是她十分心愛的配飾。”

程予回想著她的身世,了然了一些,“你父親在世的時候帶你去過王府。”

“嗯,我父親帶著我去王府拜壽,那時候我還很小,隻看得見他們胸口繡著禽獸的補子,依次地在堂前作揖,他們紅頂子後麵綴著斑斕的翎尾也跟著一掀一掀的。”沈晴的神色悵然若失,仿佛迷失在了往昔所見的富貴綺秀裡,語氣儘量平淡地描述回憶裡的場景。

“你看起來臉色不好,是不是著涼了?”程予折起了報紙,抬手覆上她的額頭。

“沒有不舒服,姐姐不用擔心。”沈晴握住她的手,勉強牽出一點笑容來。

此時門口處傳來叩門聲。

“穆將軍請沈姑娘出門看戲。”門外的聲音一板一眼,是來了程府多次的那位司機。

程予眸光一暗,抽回了被沈晴握住的手,故作輕鬆道,“去吧。”

“姐姐,隻要你想,我就在家裡陪你。”沈晴並沒有看門口一眼,灼熱的目光凝視在她臉上,不想錯過她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你是他的未婚妻。”程予淡淡地強調了一遍事實,她轉過身又補充了一句,“你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去。”

門外的人又敲了一遍門,可聲音卻變得低沉孤冷,“晴晴,不來給我開門嗎?”

沈晴皺了皺眉,撂下一句,“我會很快回來。”便快步去了大門的方向。

她離開前又轉身看了一眼程予的背影,依然是保持著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樣子,卻好像突然變得遙遠了。

一路上沈晴的手指都摩挲著腕上的手鏈,穆申卿拿起座位旁邊的報紙,又瞥了眼她的手腕,漫不經心道,“你身上的配飾簡單了些,我送了你那麼多珠寶首飾,竟然都比不上這條樸素簡單的手鏈討你喜歡嗎?”

“將軍送的禮物自然是華美貴重,隻是我常聽聞說‘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將軍對我的一片情意我心裡時時感念,無以複加,又怎麼敢沾沾自喜,四處招搖呢?這手鏈取材自然,工藝質樸,時時佩戴倒能提醒我不忘身世,守拙待時。”沈晴回過神,稍稍思索便將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態度溫婉,一字一句皆是情真意切的模樣。穆申卿聽她說完,眼中的欣賞喜愛越發明顯,他伸手去輕握住她,溫聲道,“你知書識大體,又一向柔順貼心,我真恨不得將全世間最好的寶貝都捧到你麵前來。”

沈晴垂下眼眸,似乎是羞怯的樣子。穆申卿又看向隨意置在腿上的報紙,心念一動,“我倒是忘了,眼前便有一樣不可多得的奇珍,過兩天我們便一同去看看這個拍賣會,等這條琥珀項鏈展出來我就買下來送給你,這與那些俗物不一樣,你配著也好溫養身體。”

“多謝將軍。”沈晴乖巧地承應了一聲,依然是大方得體的樣子,隻是兩頰上慢慢地浮現出兩團淺淺的笑影,恰似清潭向晚,紅雲吻天,令人神往無限。

彼時的黎宅。

“你為什麼拿那條項鏈去拍賣?”何雲將報紙用力拍在黎昌邑的案前,一向沉穩的神色此時也被滿溢而出的不可思議與怒不可遏撕扯得粉碎,“那是我娘留下來的!”

“是,那是你娘臨終前交到我手裡的,連同你一起。”黎昌邑蒼老的臉上一雙眼卻像鷹鳩似的銳利冷酷,比起轉手一件積灰的遺物,他更介意一向懂事的女兒對自己態度上的頂撞,“你如今敢這麼跟我說話了嗎?不過是處理一件可有可無的配飾,又不是殺人放火,傷天害理。”

“可有可無?”何雲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挑釁,她像一隻護食的小獸一樣攥緊手指,“那條項鏈陪伴了我娘十多年,她將它給你,是希望讓這條項鏈代替她守著你,你既然覺得它可以隨時被舍棄掉,那為什麼不給我?”

“不要再提你娘了。”黎昌邑似乎被勾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記憶,他沉著臉嗬斥何雲,“項鏈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不會再有轉圜餘地,你退下吧。”

何雲死死咬著牙,兩人對峙良久,她的目光由最初的憤怒轉變成深切的失望,最後扔下一句,“你不配我娘的一片真心。”然後摔門而去。

“真心?”黎昌邑冷眼盯著發出劇烈響動的木門,額角滄桑的皺紋也在此時襯托出他積埋已久的隱恨,“這種她自己直到臨死都不確定的東西……真是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