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新緣 “我趙家在燕州鎮守二十多年,……(2 / 2)

趙世英說:“好,吳大哥你們先行一步。我這裡還得耽擱幾日,了結了事情便去易城與你們彙合。”

幾個人就端起酒碗碰了碰,一飲而儘,各人拿起一個燒餅揣在懷裡,紛紛告辭離去。

趙世英獨坐桌邊,解下腰間佩刀放在桌上,斟了杯酒,啜了一口。

酒館裡紛紛擾擾。賣唱的盲人老頭帶著一個梳辮子的小姑娘招攬生意。

趙世英招手叫他們過去,問道:“會唱古詞嗎?嶽爺爺的滿江紅會不?”

盲人老頭啞著嗓子:“會!”胡琴咿咿呀呀響起,在酒漢吃客們此起彼伏猜拳吵嚷聲和跑堂報菜名的吆喝聲裡顯得頗為蕭索寂寥。

小姑娘放開清脆的喉嚨,唱道:“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趙世英端酒杯在手中,側耳傾聽,眼中光芒閃爍。酒漢吃客們也紛紛停了吵吵,聽那小姑娘唱,還有人按節律拍著桌子跟著哼唱。

一曲終了,醉漢們起著哄拍手叫好,跟著又吵哄哄亂起來。

趙世英給賣唱的幾文錢,揮手讓他們下去,一口將杯中殘酒飲乾,手支著額頭,手指輕扣刀柄,低聲唱道:“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微微現出些疲倦之色。

我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衝頂針使個眼色,頂針抬起手,要招呼小二結賬。

趙世英突然提高了聲音:“小二,把店裡最好的玫瑰燒給隔壁這兩位女客上一壺,再上一道羊頭肉,四喜蜜餞,記我的帳。”

我嚇得一哆嗦,回頭看去,趙世英溫和地笑了笑,倒了杯酒,向我舉了舉杯:“世妹,請。”

我隻得站起來,揭起帽子上的麵紗行禮,老老實實喚道:”趙大哥。”

趙世英還了半禮,招手:“世妹跟了一路,想必有事,一處坐著說話吧。”

我坐了過去,頂針隻敢在我背後站著。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趙世英也不催我,隻一口口啜著酒,偶爾夾幾顆花生。

跑堂的端著個小瓷酒壺,兩盤酒菜上來,見我們和了桌,就把酒壺放下,把我和頂針杯盤碗筷和吃剩的麵條酒菜挪過來。

趙世英拿起瓷酒壺給我倒了半杯酒:“這家店雖小,也開了三十幾年,玫瑰燒是他家自己漬的,全潁陽獨一份,世妹試試。”又夾了片羊頭肉:“這也是他家的招牌菜,煮得甚是入味,一點不膻,世妹嘗嘗。”

我夾起羊頭肉嚼著,椒鹽味襯著羊肉香恰到好處,果然鮮香滿口,脆糯韌滑。我又端起酒杯聞了一聞,一股細細的玫瑰甜香撲鼻而來,勾得人喉癢,忍不住張口喝了一大口。哪知這酒聞著香甜,初入口綿軟,後勁卻大,待咽入喉嚨,一股火辣氣息衝喉而起,直衝腦門,辣得我眼淚都出來了,連連咳嗽。

頂針嚇一跳:“小姐,你沒事吧?”忙著給我拍著背。

趙世英也說道:“這玫瑰燒有些力氣,世妹喝急了些,吃塊糖壓一壓。”給我夾了塊桃片。

我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衝頂針擺手:“沒事。”夾起桃片含在嘴裡,果然解辣,口裡淡淡的玫瑰香和桃香甜味混著,竟是甜香滿口,是我從未嘗過的滋味,忍不住又啜了一小口玫瑰燒酒,含在嘴裡,頓時香甜氣大盛。我眯起眼睛,鼻子裡享受地嗯了一聲。

趙世英看著我笑起來:“世妹聰明,是會飲酒的!”又道:“這麼看著世妹,竟還是個小妞妞的樣子,你喚我一聲趙大哥,我就當你是小妹。有什麼事,你隻管跟大哥說。”

小酒館煙熏火燎喧嘩吵嚷中,趙世英國字臉看著十分沉穩平和,眼中含笑,神態質樸可親。我心裡忍不住生出溫暖,隱隱覺得比起大哥的嚴肅,二哥的隨意,趙大哥好像更像個哥哥的樣子。

我輕輕歎了口氣。

趙世英笑意微微有些收斂,神色間露出些了然,帶著歉意說:“世妹,二弟……”

我搖搖頭:“趙大哥,那件事,咱們今天不提了。今天找大哥,是來還你這東西。”說著從懷裡拿出自己的手帕在桌上鋪開,把白緞子包拿出來,倒出裡麵汗巾裹著的東西。

趙世英看我一眼,我點點頭。他拉出裡衣袖,擦了擦手,打開汗巾,看見裡麵包著的胎發和兩塊玉佩,一愣。

我說道:“這頭發和左邊這塊玉原是小時候娘就替我收著的,右邊這塊玉是趙大哥你這次送過來的,既然大哥說是姨母家傳的東西,就一並收了吧。幫我問姨母好,多謝姨母姨父這些年照看,我這裡還有些孝敬姨母姨父的東西,回頭給大哥送過來,請大哥一並帶了回去。”

趙世英看看兩塊玉,看看胎發,又看看汗巾上的題字,喉頭上下動了動,閉了閉眼睛,半天沒說話。

我輕聲問:“趙大哥?”

趙世英拈起那束胎發,嘴角的笑容十分溫柔:“那年弟弟滿了三歲,爹親手給他剃了頂心最後一綹黃毛,弟弟正哇哇大哭,家裡去張家探望的嬤嬤回來報信,說道張家娘子生了一個妞妞,玉雪可愛,十分乖覺,足有七斤。娘一邊給弟弟擦鼻涕眼淚,一邊歎息道:‘唉,妹子子息上艱難,如今有了貼心小棉襖固然好,哪天再生個嫡子,兒女雙全老了才安穩’又道;‘生這個小孽障費了我這許多力氣,差點去了半條命,如今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生,我也想要個貼心小棉襖呢’。爹抱著弟弟一邊哄一邊笑著安慰娘:‘你把妞妞娶過來給咱老二當媳婦,這貼心小棉襖不就分了半個?咱家老二也分她一半,看誰還敢不孝順你妹子。’”

我忍著鼻酸,低頭不語。

趙世英自懷裡摸出手帕,將胎毛裹了收起來。把兩塊玉佩依舊用汗巾裹好,收進緞袋中,遞了過來。

我一愣。

趙世英麵色誠懇:“縱你與二弟無緣,也是張夫人的獨生女兒。娘當你是半個閨女。妞妞,這家傳玉佩留給你作嫁妝。先前原是我錯會了娘的意思。”

我低頭,淚落下來,叫了聲:“大哥。”

趙世英低聲應道:“妞妞。”拿起我的手帕遞給我擦淚。

又過了一會兒,我壓住哽咽道:“趙大哥,北疆家裡,錢糧上十分艱難了嗎?”

趙世英怔住。

我掏出袋裡銀票:“那天我躲在後麵,聽你們說話,我哥哥他們怎麼回事,我也不十分明白,總覺得他們似乎有不對的地方,我給趙大哥你們賠禮,這一點兒,大哥你收著。”

趙世英接過銀票,看了看,問我:\"妞妞,你信得過大哥麼?”

我看著他親切質樸的臉,又寬又厚的肩膀,不由使勁點著頭:“我信得過!”

趙世英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信得過大哥就好!”將銀票疊好,和白緞袋一起放進我手裡,拳起我的手指,按了按:“妞妞,外頭大人的事你不用管,你隻管放寬了心在家寫字彈琴繡花,咱家有姨父跟大哥在,沒有咱們過不去的難關!”

我拿著銀票,臉漲得通紅:“可是,姨父姨母待我好,流放的時候十分關照,若不是你們,我和哥哥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說不定就沒命了。這些就當我替娘給的,你不收,我沒臉給爹娘牌位磕頭。”

趙世英想一想,接過銀票,說:“行,這銀票我收著。那你也收大哥一件東西。”自腰間取出一枚黑黢黢的鐵令牌,遞了過來。

我接在手裡,令牌沉甸甸的,正麵火焰紋上麵刻了個趙字,反麵刻著駿馬,弓箭和長槍。

趙世英道:“我趙家在燕州鎮守二十多年,四方的朋友都給咱們些麵子,妞妞,將來你若有難事,隻管把這令牌拿出來,看趙家份上,必無人太過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