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媽摸著我肩頭,咳嗽了一陣,緩過氣來,問:“接下來怎樣?”
伶俐低頭哭喪著臉說:
“二少爺就紅著眼睛跟大少爺說軟話求說硬話吵,最後吵不過,給大少爺跪下了,流著眼淚說:‘老爺,太太,姑姑,大少爺,你們待我恩重如山。若是我沒有,沒有殘了身子,能娶三……小姐,必是把她捧在手心裡,養在心尖上,好好疼她寵她一輩子。可如今,我,我這名聲,我,我,連個男人都不算,三妞這一輩子,連個孩子都落不下,萬一我們出事,叫她怎麼活?我就死了也沒臉見地下的人。咱急切間尋不著合適人家,咱們就跟柳老狗硬頂,死拖著,實在不行我托人把三妞送進宮裡到老太後身邊當差,等過二年,咱們熬出了頭,把名聲扳回來,趙家退婚的風頭挨過去,就求了老太後,放三妞出宮,給她尋個家風正讀書好的子弟,風風光光嫁進去當少奶奶生兒育女。咱們幫扶著,等妹夫金榜題名,三妞當了誥命夫人,子孫滿堂,我這一輩子,才算交代得過去,有臉見老爺太太和姑姑。”
大少爺聽了這話,也紅了眼睛,蹲下跟二少爺說:‘你想這些,哪就辦得成?且不說眼下咱們沒家勢背景,在刀尖上行走,得罪了柳相不好收拾,一不留神就落到當年那步田地全家再遭大難。就三妞送進宮裡,宮裡醃臢事還少麼?你又離這麼遠,一個照應不過來,就是要命的事。就照應得過來,三妞像大娘,等過二年她長開了,你防得住彆人,你防得住聖上麼,落在聖上手裡,那是條能活舒坦的路嗎?咱們乾這些事,出頭不容易,名聲扳回來更難,就算諸事都隨了你的心,咱們把三妞風光嫁了,當了誥命夫人,子孫滿堂,你以為她日子就好過了麼?男人怎麼回事,咱們還不知道?找個正經讀書人,娶了三妞回去,新鮮兩年,等風光了,還不是左一個右一個納妾收通房?咱們還能管人家房裡的事?三妞還不是得一輩子勞累著地敬公婆養庶子庶女?萬一夫婿沒出息,一輩子看咱們眼□□囊,三妞還不得貼嫁妝守清貧?就算是我爹,娶了大娘這樣的美人,賢惠成那樣,生不出兒子,不也納了我姨娘麼?爹算好的了,我姨娘也是第一等安份了,你瞧大娘過得很開心麼?老二,我從小不把你當家奴,我當你是弟弟。我問問你,憑你現在這樣,這世上除了三妞,誰還能親親熱熱叫你聲哥哥,不嫌棄你,什麼都不圖從心裡拿你當親人疼著你?我身邊就剩三妞這一個親人了。除了你,這世上還有哪個能一心一意不顧命地顧著她疼著她?我壞事乾得多,這輩子也不打算娶妻生子。過二年我起來了,你就帶著三妞出去。你不占那個位置,也沒人去為難你。人這一輩子,還管什麼死後去地下?心裡實在過不去,你養著三妞,就當養個妹妹,睜隻眼閉隻眼,由她找喜歡的男人,生下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也是我張家的後代。”
老媽媽喘口氣,臉色發白。
伶俐說:“二少爺聽了這話,就頭低著,再說不出什麼,隻是一個勁流眼淚,末了給大少爺磕了個頭。大少爺就高興起來,拉二少爺商量著,等忙過這幾天就求聖上下旨,趕著把事辦了,風風光光給二少爺和小姐……定親。”
我耳邊嗡嗡地響,小聲念叨:“這屋裡,住不得了,爹!娘!”
老媽媽摟著我:“三妞,好孩子,彆怕!大小姐和姑爺雖去了,有嬤嬤在,我看誰敢作踐大小姐的親生閨女!”回頭道:“頂針,去外院,悄悄把你胡叔叫進來!”
頂針就匆匆去了外頭,一會兒胡叔進來了,老媽媽啪地一拍桌子,指著胡叔:\"跪下!”我們嚇了一跳,還想勸,見老媽媽氣得臉黑的樣子,也不敢說話。
胡叔二話不說,一撩衣襟,撲通一聲跪了。
老媽媽就站起來,指著胡叔的鼻子:“你個狗奴才,你家受了大小姐多少大恩?沒有大小姐你老子娘早死了!如今大小姐姑爺沒了,家散的時候連安丫頭都拚命了,全家保著你一個沒叫人帶走發賣。孩子們交給你掌著,你怎麼帶的,竟帶出這麼個不肖祖宗的東西來!”
胡叔趕緊磕頭。
我勸道:“胡叔這幾天都幫我忙著,並不知情的。”
老媽媽罵道:“他怎麼不知情?就今天這事不知情,這白眼狼是一天養成的嗎?他從小帶著他長大,從會走路就跟著,這十幾二十年沒一天離開過,比姑爺小姐安丫頭加起來跟的時間都長。那小畜生乾的事,他不知道嗎?”
胡叔趴在地下磕頭連連。
老媽媽消了消氣,衝伶俐說:“你把今天聽來的話給他去外麵說一說,那些個臟耳朵的齷齪話,都跟他學一學。他帶出來的好少爺,都乾了些什麼?”
伶俐哭喪著臉,跟著胡叔去了外屋,唧唧噥噥一陣功夫,胡叔白著臉進來,趴地下給老嬤嬤磕頭:
“老嬸,侄兒無用,外頭的事侄兒攔不住大少爺,原瞧著大少爺和二……安少爺對家裡人都是好的。咱家遭難的時候家裡人被抓了去,分府的分府,發賣的發賣,為奴為婢的叫人揉搓。大少爺一回來,先出高價把人贖回來,贖不回來的安少爺就仗著勢硬去要,搶也把人都搶回來,大少爺又這麼能乾,把家聚起來,仍似原先大小姐掌家時候一樣寬厚。待小姐是更是真心實意的疼,再沒想到……是侄兒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