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陽城五十裡外道邊的露天茶棚下,一條大漢頭頂氈帽腳踩破靴,身上衣衫有些襤褸,手裡牽的白馬卻是周身雪白,皮毛如銀緞也似,甚是神駿。他低聲追問麵前的小乞丐:“侯貴打聽清楚了?當真帶著許多金創傷藥,當真是那狗官的家眷?”
小乞丐忙不迭點著頭:“沒錯!前幾日他們上街的時候咱們兄弟一直跟著,看得仔細,她雖換了衣服戴著帽子放著麵紗,看身形步履正是那狗官的妹子,雇車的是那狗官老管家,忙前跑後的是二狗官貼身小廝,大狗官內院丫頭把人扶上車的。他們扮作了糧食販子,把藥藏在運糧食的車隊裡。除了糧車,他們還雇了兩輛坐人的馬車,幫裡腳行的兄弟說他們行李不少,光內院丫頭包袱裡的那盒首飾,前日剛從奇珍齋買的,送貨的時候朝奉露出口風,怎麼也值個四五千兩!”
大漢咽了咽唾沫,有些猶豫:“雖是那狗官的家眷,到底也是女眷,老子堂堂清風寨白馬李三,去打劫女眷......”
他身邊一個黃麵皮漢子就著急地跺著腳說道:“三當家的,那些糧食金銀首飾就罷了。金創藥可是咱們山寨急需,費了多少心思拿不到手的貨,山寨這幾次交手,受傷的兄弟們著實不少,等著藥治傷呢!狗官抓了咱這許多兄弟,正好咱也抓他個人質換咱兄弟。女眷怎的,那狗官先前在刑部的時候不是帶人端了你的老窩?二當家說了,那狗官自打來了燕州,盤剝百姓,欺男霸女,無惡不做。他端咱的老窩,殺咱的兄弟,咱跟那狗官不共戴天,顧不得江湖道義,抓著了他妹子就把她先奸後殺!”
大漢就搓了搓手,咽了咽唾沫,握緊了蒜缽大小的拳頭:“二哥說得對,咱跟那狗官不共戴天,顧不得江湖道義!”翻身上馬:“叫兄弟們預備好,今晚就下手!”一夾馬腹,駿馬嘶鳴,絕塵而去。
馬車慢吞吞晃悠著,豆角坐在車門口,腳搭在門檻外懸著空,一晃一晃地,嘴裡小聲抱怨著:“走這麼慢,啥時候到啊?”
頂針撇一撇嘴:“不是你乾的好事?胡叔叫你買外傷紅藥金創藥,你偏貪圖糧食賺錢多。自作主張買了這許多糧食,這下馬車拉不動,隻得雇了牛車運。可不是走得慢嗎?”
豆角不服氣:“走得慢就罷了,還繞路,咱們不是去燕城投奔趙家的嘛,咱們乾嘛往易城繞?”
頂針豎起眼睛:“乾嘛繞易城?還不是你壞了事!小姐怕咱們走了二少爺追究起來責罰你,好心帶上你,你倒好,沒心沒肺跑去告訴大少爺身邊的錦屏。錦屏轉頭就告訴給大少爺!要不是老媽媽出主意帶著伶俐假扮的小姐坐車出城引開大少爺二少爺的追兵,咱們差點就走不脫!這哪兒還敢走大路去燕城?不怕二少爺追著咱們扒你的皮?你說,你沒事告訴錦屏乾嘛?你是不是二少爺在咱們身邊埋下的眼線奸細?”
豆角頓時氣餒,蔫頭耷腦的嘟囔:“你這不是冤枉人嘛?我要是奸細,我不會接告訴二少爺?我就是想著這一出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我跟錦屏姐告個彆!誰知道錦屏姐不小心讓大少爺知道了。再說了,一家子人,誰知道是怎麼走漏風聲,說不定是彆人呢?”
頂針越發氣惱,戳著豆角的脖梗子怒道:“她一個外頭買的丫頭,才來了一年,是你哪門子姐姐?從小一處長大的,一院子丫頭老媽媽都是你姐姐妹妹嬸子大娘,怎麼也沒見你挨個告彆?哼,賴□□想吃天鵝肉,你還做夢呢!告訴你說,錦屏是大少爺的人,那天大少爺喝醉了酒,錦屏趁絲瓜去端醒酒湯,偷偷溜進大少爺書房,叫絲瓜撞見她跟大少爺摟著親嘴兒呢!她不告訴去誰告訴去?這家裡除了她,誰是才來的?誰會這麼不要皮不要臉出賣咱們小姐?”
豆角麵皮紫漲,一抱頭,悶聲哭了出來。
頂針就更氣了,嘴唇抖了抖,眼裡含著淚,嚷嚷起來:“你還敢哭?你,你,你害得伶俐和老媽媽給扣在家裡出不來,你害得咱們裝糧食販子,害的咱們隻得繞小道走,害小姐一路吃苦受顛挨風霜!錦屏那小蹄子除了腰細點臉白點,其他有什麼好?你,你,你個沒良心的!”說著也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我趕緊摟一摟頂針,又拍一拍豆角:“不賴豆角。大哥二哥這麼精明,錦屏不告訴大哥他們也能知道,老媽媽為防萬一才特地帶著伶俐把他們引開的。老媽媽歲數大了,身上有病,伶俐嬌氣,本來也打算留下她們。咱們帶這麼多糧食,扮成糧食販子不剛剛好嘛?趙大哥前日說他要去易城,咱們繞一下路,說不定就碰上趙大哥,正好省了事。這小路麼,雖是顛簸了些,這一路綠樹成蔭,空氣清新,風景挺好的,你們快看,這會兒明月初升,多麼有意境......”
他們一點都沒有心思欣賞這山裡清風明月的意境。豆角嗚嗚哇哇地哭,頂針抽抽噠噠地數落抱怨,清風明月都不美了,一陣冷風吹過來,烏雲把月亮遮住。
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月黑風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