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天賦九萬九筒九條梅蘭竹……(1 / 2)

“燒東坡肉,最要緊是火候,瓦罐裡不能放水,最多放些料酒,火候大了過了肉柴,火候太小肉不爛不酥不入味,瞧仔細了,我這熬藥的小火爐,三塊木碳,封好爐火七分半,一夜功夫,明早剛好。”

薛舅舅手裡攥了條雞腿,蹲在地上,嘴裡一邊啃,一邊指點我炮製一方豬肉。看著我用蔥條捆好肉,拿稱藥的戥子量了他指定的幾味香草藥材碾碎揉進肉裡,放進特製瓦罐中,用他自己釀的黃酒淺淺淹了一個罐底,蒙上桑皮紙,蓋嚴瓦罐,坐在小風爐上,封好七分半爐火,這才放心,滿麵嘉許:

“小囡雖不會畫畫作詩,這一手廚藝卻甚好,倒像舅舅親生女兒,不像那張廷逸,整天端個臭架子,不食人間煙火似的,隻會吃些青菜豆腐,仿佛道士和尚,吃得臉色發綠。”

李三和無名坐在一旁,一人半隻雞啃著。

豆角嚼著我們張家的招牌炒青菜,忿忿不平:“為什麼雞都給你們吃了?”

李三把最後一片肉塞進嘴裡,擦了擦嘴:“這是我們掙來的,換你讓她每天三遍紮十幾二十針試試?”

豆角就哆嗦一下認了慫,又給自己挾了塊張家招牌燒豆腐。

薛舅舅啃完雞腿,對著李三無名招招手:“彆吃了,過來趴下。”

無名就乖乖上了榻。李三磨蹭著不肯動,被薛舅舅用雞骨頭在鼻頭吧地鑿了一記,一臉酸爽,隻得老老實實解開上衣,趴在臥榻上。

薛舅舅說:“藥已配好,你們帶上。這紮針的手法雖然複雜,好在你也就隻紮他們兩人,一共二十幾個穴位,練了五天,也差不多了,今天再練最後一次,明日就可上路。”

我應聲:“是!”點起一支香,洗淨手,拈起銀針,去紮李三。

李三高聲抗議:“前天昨天都是老子先挨針,為什麼今天還先紮我?”

我一針刺下:“因為你不紮不行,我非練會不可,無名不紮也沒事,他根本是陪綁的。”手裡一撚,李三就沒臉沒皮地叫喚起來:“好疼,肯定又出血了。”

薛舅舅瞧一眼:“皮糙肉厚,無妨,小囡儘管紮。”

李三就大呼小叫,挨足了十幾針。

薛舅舅檢視一番:“紮得正入穴位,一滴血都出不了,”他彈一下李三後腦勺:“彆瞎嚷嚷,到底是疼還是酸脹,若是疼,那小囡就沒紮對分寸,得讓她再練練。”

李三就老實了:“酸脹,又酸又脹又麻,還渾身發熱,熱氣上湧,有涼氣從天靈蓋冒出去,身上鬆快許多。與騸馬的……神醫,親自出手也沒太大分彆。”

薛舅舅微笑不語。

等香燃儘,我開始把銀針一一拔除,果然滴血未出。

薛舅舅讚許道:“小囡這手指巧得來,天生吃這碗飯的。待你去趙家了結了這樁麻煩,就回來同舅舅住。舅舅把一身醫術都傳你。等醫術學成,舅舅寫書信給太醫院舊友,通融一下準你考試,考過就能進太醫院。”

我重重點了點頭,頓時覺得豪氣衝天,腰杆又硬了三分,舅舅提過考進太醫院就有了朝廷品級,等於端起了鐵飯碗,不必苦苦節省積攢才買得起杭州鄉下小屋,憑俸祿立馬能在京城買房,心裡一激動,拔針的手法就走了樣,李三地動山搖地大叫一聲:“啊——”

趙六冒了冒頭:“喲,三爺又挨收拾啦?”

李三咳嗽一聲:“治傷,怎麼叫挨收拾?”

趙六賠著笑臉:“您老嗓門太大,剛才隔壁大媽又扒牆頭呢,直跟我誇三姑娘:‘大後生又挨收拾了,那丫頭手狠。’”

豆角就一臉得意,遞給趙六一碗飯,說道:“我們家小姐天賦九萬。手狠算什麼,還手巧手快呢,你瞧,才幾天功夫,她給我們每人做了一身新衣。”

趙六扒著飯說道:“對,對,三姑娘天賦九萬九筒九條梅蘭竹菊東西南北中發白,薛大爺家叫她一打掃收拾,全變樣了。”

無名趴在榻上調轉頭,拉過自己的藍布新衣,衝我豎一下大拇指。

我笑起來,替他把針紮上,心想天賦九萬九筒九條梅蘭竹菊東西南北中發白,聽上去花色挺全的,大約算天賜一把好牌吧?我可不能把它搞砸了。

我替無名紮完針。豆角他們吃完飯,開始收拾我們幾樣簡單的行李。

我跟舅舅回了他的臥房,一邊把薛舅舅給的藥丸,醫書,銀針器械等物收拾好放進藥箱,一邊問薛舅舅:

“您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您和趙家姨媽也好多年沒見了,趁這次機會去見見老朋友不好嗎?”

薛舅舅本來喝著茶看我忙碌,被我一問,沉吟半晌,說道:“去趙家總躲不開趙劍鳴那廝,我不願見他,他也未必高興見我,何必讓阿瑜為難?你見了阿瑜,代我問聲好,把我給她製的藥帶去,告訴她我這裡有好酒,她若願意來,我隨時恭候。”

我不知舅舅與趙將軍趙夫人之間是怎麼一樁公案。薛舅舅雖然鬢邊染霜眼角皺紋疊起,但他眉目清雋,意態疏朗,頗有魏晉風範,換了衣服梳洗乾淨之後看起來年輕了許多,是個舉止瀟灑的中年人,怎麼也不像老頭了。

隔壁大媽一口一個老東西,其實對舅舅頗感興趣,這幾天總扒著牆往這邊看,還借口給我送茶葉瓜果過來幾次,非要幫我做針線,連舅舅的衣服都搶著洗了幾回。我給她留了些碎銀,托她在我們走之後幫舅舅洗衣做飯打掃房間,她眉花眼笑地答應,舅舅好像也怎麼沒反對。大媽其實不老,皮膚白皙,腰肢緊實,風韻猶存,看眉目年輕時候也是一個美人。

我收好東西,又把臥室收拾整理一番,實在沒事可乾了,回頭看看薛舅舅,有些不想離開。

薛舅舅似乎看出來我的不舍,笑笑,說道:“人生百年,聚散隨緣。小囡,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你若舍不得舅舅,就早些回來,舅舅等著傳你醫術。”

我點頭應了聲是,又去灶下燒了些熱水,倒在木盆裡搭上麵巾替他端進房裡,薛舅舅大笑不止:“自由自在了許多年,又被人管著,明日早早去吧,放我老頭子逍遙些時日。”

我待薛舅舅洗漱完,就端木盆出去向院子梨樹下潑了殘水。堂屋那邊已經息了燈,安安靜靜的,其他人都不見了,大約因為明日要早起趕路,他們都已經睡下。

我端著木盆回灶間,打算再燒些熱水,洗洗臉洗洗頭發。

推開門一看,無名坐在灶邊,灶上燒了一壺水。見我進來,他接過我手裡的木盆去牆邊架子上放好,又把我用的木盆端過來,倒了熱水進去,拿麵巾給我。

灶下殘存的火光映著,木盆裡的水冒著白氣,無名的樣子很平和,漆黑的眼睛很乾淨,透出些溫柔。

我心裡泛起些莫名的柔軟,接過木盆放在洗漱的高凳上,說:“這些事我自己會做,我忙不過來還有豆角呢,你隻管護送我們,不用乾這個。”

無名搖搖頭,見我解開頭發,就往壺裡又添了些水,背轉身子看著灶上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