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 “劉大人,今兒……(2 / 2)

許完願後,柳蘭真的臉有些發紅,但還是維持平靜的語氣,向阿桃說:“阿桃,我們回……”

“啊!”阿桃卻驟然尖叫,迅速靠過來,瑟瑟發抖的語氣,“小、小姐,你、你看……”

柳蘭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河上淺淺浮著個東西,因為天黑一時看不出,但是當她們的花燈飄過去時,竟然照了出來。

柳蘭真定睛一看,那團黑色的東西附近好似還有些小小的氣泡在冒著,當即就知道情況不好,硬著頭皮靠近了些,在阿桃蒼白的麵色前輕聲道:“好像……是個人。”

“我們去報官吧,小姐……小姐!”阿桃看見身邊的小姐挽起了袖子和裙角,語氣驟然拔高,用力地拉住要下水的柳蘭真。

“阿桃,你先放開,”柳蘭真不容質疑地拂開她的手,鎮靜道:“現在去報官來不及,他好像還有一口氣在。”

水算有些深,堪堪到她的腰下,幸好護城河算平坦,也不積淤泥,所以柳蘭真在水中半走半遊,也不算費力。

她撥開花燈,雙手平穩小心地探入水下,摸索到那人的腋下後,慢慢地抬起。那人的頭是一直低垂的,像是失去了意識,她吃力地拖著他,慢慢往回走。

阿桃接過那人,將他拖上岸,柳蘭真也小心走上岸,顧不得擰乾自己衣物上的水,撥開平放在地上的那人的頭發,看見了一張蒼白的少年人的臉。她還是有些知識的,按壓著他的胸膛,使上了自己最後幾分力氣,熬過一段煎熬的等待,終於聽見幾聲虛弱的咳嗽聲。

她與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正正對上,愣了片刻,露出個安撫的微笑,柔聲道:“你先彆說話,把水全咳出來。”

*

“大人今天怎的如此晚才回來?”柳歸寧迎上前,褪下丈夫的裘衣,卻看見他失魂的臉,又擔憂道,“大人為何如此神色?”

官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回了幾分神,輕聲說:“進去說吧。”

柳歸寧便知是發生了些大事,讓屋內的侍婢將孩子哄走,隻剩下兩人對坐。

官人看著她的臉,似是想緩和神色,眉頭稍稍熨平了些,卻最後徒然地放棄。

“阿寧,你帶著孩子走吧。”他垂下了頭,忽的掩麵痛苦道。

柳歸寧一時間失去了思考與言語的能力,隻本能性地伸出手抱著他,在觸到他顫抖得厲害的身體後,柳歸寧的意識好像才真正回來。

“為何?”半晌,柳歸寧才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她心裡卻並不是一無所知的,反而,見到丈夫這般神情,她隱隱知道,一直如噩夢一般懸在他們心頭上的事情終於要將好不容易平靜幸福的生活打破。

“南中,南中。”他用力地抱著她,聲音卻已然頹喪。

柳歸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入嘴唇中,最後一點點地滴在懷中人的頭發上,當她低下頭時,她看見那梳得齊整的發中幾道泛著銀色的發絲。她的心就像這幾縷早生的華發一樣,慢慢地蒼白。

她想起在荒蕪山村他們互相支撐的日子,他和她都是早慧的,似乎從來就沒有過孩童時期的稚氣,甚至在他們到了鄴水後,他一直在官場上兢兢業業,所以他是最早變老的。

他們是因為痛苦,相識甚至相愛,為了擺脫痛苦,跋涉千裡來到鄴水。為了贖罪,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沉默的、永遠不知疲倦地在朝中碌碌的工具,而她隻願分擔著他的痛苦,隻希望上天垂憐,讓他們可以平靜地過完這無人知曉的一生。

因為這個奢望,她年年都要去佛祖麵前叨擾一回,雖然他從來不信鬼神,卻還是會陪著她爬上山頂上的小廟,在廟前的大榕樹下看著她跪拜的背影。

每次他都說,阿寧,謝謝你。她聽過他太多道謝,從小時起到他們已經有了一雙兒女的現在,他對所有人其實都是誠惶誠恐的,特彆是愛護他的人,歸寧知道他其實骨子裡清高,卻始終被這種自卑和惶恐壓抑著。

所有的努力,所有構建鄴水裡的平靜生活的努力,最終功虧一簣。

“大人,大人。”歸寧溫柔地呼喚他,雙手捧起了他的臉。

這張有些疲態的臉,在平時是緊繃著的、甚至在家裡也是有些嚴肅的,官場的人或許怕他,也或許在背後說過他的不是,家裡的兒女也有些怕他,雖然他從來沒有嚴苛地對待他們。

但是歸寧是不怕的,從十三歲那個總是沒有喜怒哀樂表情的少年到會被人議論是老古板的中年人,還有現在這個崩潰絕望的懷中人,歸寧一開始隻是憐愛,現在想來,竟然也不知不覺愛了快三十載。

歸寧俯下身去,用自己溫暖的額頭貼住了他冰冷冷的額頭,歎息一般的語氣說:“歸寧不會走的。”

她撫上他的臉,撫平他的眉,他痛苦的眼睛在她海一般包容的眸子裡漸漸平息。

於是歸寧垂下眼,緩緩地綻開安寧的笑,她似解脫般柔聲說:“你彆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