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學子們都充滿期待地看著他,等待著他做進一步的解答,荀夫子卻想買個關子,並不著急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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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想來諸位少年意氣風發,應當喜歡建功立業之事。”荀夫子掃一眼少年們乍然興奮而變得快活可愛的臉,慢悠悠地吊著各位的胃口:“那我便講個衛國公和太宗的故事吧。”
此話一出,一張張興奮的臉像是被一盆冷水正正好地澆了個透心涼,有幾位靈光的已經開始麵麵相覷,露出了“這是可以講嗎”的不安臉。
荀夫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還是慢悠悠的語調調侃道:“你們避衛國公如蛇蠍似的,聞之就色變,不知那位若在世,看到此情此景會作何感想。”
其中一位學子乾巴巴地假笑開口:“夫子說的是。”
衛國公應承熙,太宗朝如雲名將中最為強悍的一位,在太宗十五歲初出茅廬時就跟隨她打天下,又在□□剛崩時平定內亂中立下大功。
這位可以說是千古難遇的大奇人,太/祖最初在皇太女帳下第一次見到此人時有評語,謂若非吾兒禦之,其必不甘居於人下。這位脾氣桀驁的少年將軍栽過的最大跟頭,應該就是幸運又或不幸地與太宗處於同一時期,又同起征戰天下之心。
縱使心高氣傲的世家子,統禦一州之軍,最後也還是折服於太宗,十八歲時成為了十五歲的太宗麾下得力大將。
作為一位不出世之名將,他的脾氣不可謂好,據說頗好以稀奇古怪的方式羞辱敵軍,甚至乎對自己人也不算好,就連後來輔佐太宗品行樣貌被譽為“完人”的崔懷舒都被擠兌過一句“巧言令色一假女子”。
那時的崔懷舒當上宰相已經快三年了,朝野內外無不拜服,這都還被惦記著嘲諷了一句。崔相性情堪比聖人,自然就一笑不放在心上,太宗倒是回了一嘴“暴虎馮逢真大男子”,將嘴下沒有輕重的人氣得不輕。
沒錯,對待這位性格惡劣的大將,太宗不光用才華手段折服了他,還順帶以牙還牙地搓磨他的壞脾氣,這對君臣對比太宗與其他臣子的關係可以說奇葩得史書記載的真人真事都很難不讓人以為是野史瞎掰扯的。
向來溫和禦下的太宗對他可一點不客氣,語言上半點不讓著,可謂投桃報李,惡人自有惡人磨。而性情乖戾的衛國公對外指哪打哪無往不利,偏偏每次和太宗打嘴皮官司時沒一次討了好,每每二人的吵架都以衛國公氣得揚長而去,太宗若無其事地繼續處理政事結尾。
可偏偏這般,下次還照吵不誤,久而久之,他們身邊的臣子們也都知道,這兩位吵是真吵,但太宗最初南征北戰擴大勢力時衝在前線九死一生的是他;等太宗內外交困被京城世家聯合勢力相逼時,帶著千軍萬馬從西南封地千裡迢迢風餐露宿殺來靖難的人也是每次吵架都紅臉紅眼的衛國公;太宗駕崩後,哭得昏天黑地出乎意料地暈倒在勤政殿的人,也還是衛國公。
可惜,靠著衛國公的餘蔭與太宗的偏愛,應家本該伴隨著裴梁王朝共享榮光輝煌,但在桓帝時期,承襲了衛國公爵位的應承熙玄孫應如暉卻發動了一場讓天下人震撼的叛亂。
桓帝死於叛亂中,而繼位的成帝曆三五年才成功完全平息。應氏之亂持續兩朝,待平息後,成帝念其祖功德,隻夷嫡係一族,其餘流放至西北,永世不得進中原。
這場叛亂才過五十餘年,天下人避而不談是常態,以至於連帶著應承熙的風評都有些微妙。
“你們知道元成二年事否?”夫子笑眯眯地繼續開口,擺明了今兒就是要講這微妙無比的人物。
有膽大的學子應了一句。
元成二年是太/祖登基第五年,也是他開撥西北的第一年,太宗作為皇太女奉命監國,而那時正是多事之秋——鄴水高門叛亂掐著時機爆發了。
“當時某的祖父正擔戶部尚書職,幸得天家庇佑,滯留在宮內保全一條性命。那時賊起突然,又和城外守軍裡應外合,還是先帝先見之明,宮中守衛儘是忠良,勉力護衛宮內平安。”
“軍部尚書問太宗何以禦敵,太宗卻安然若素,指向東方。”
“不期三天後,遙聞西南有兵至,衛國公的信和邸報一同送進宮時,太宗反而哭笑不得,歎息道:‘衛國公真是吾之劫數。’”
這樣生動又出乎意料的話被夫子栩栩如生地複製,再結合太宗與衛國公的關係很難不讓人捧腹大笑,果然底下原本緊張沉悶的氛圍被笑聲衝破了道口子,年輕的學子們露出了和他們年紀相襯的快活笑意。
“衛國公殺入宮中的時候,便見太宗早已擺好宴席給他接風,此時正值太宗十九生辰,於是他聽得太宗第一句話便是:‘衛國公千裡而來,真是給朕好大一份禮。’”
笑聲更甚,學子們很難將這樣風趣又帶些活潑的人,與史書裡那個千古一帝聯係起來。
荀夫子也沒打斷孩子們的笑聲,慈愛地停了片刻,餘光發現窗外不知何時靜立著的那一個清瘦的影子似乎在微微搖頭。
他聚目一望,溫聲道:“陛下何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