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丞相元拾朝之所以抓著獲……(2 / 2)

應帝王 常文鐘 7053 字 10個月前

“訂親宴?”親王接下請柬簡略掃眼封麵,溫聲疑惑。國朝風俗中,二婚夫妻是不行訂親之禮的。

喬弼達微微低下頭,兩手抱到身前,說:“不怕輔國笑話,臣知此舉會惹人笑話,但臣自覺欠女兒良多,她這些年吃了很多苦,我這個當爹的想彌補,幸好,老天爺給了這個機會。”

三年前,莫玉修發妻不幸難產而亡,莫玉修想提已有兒子的妾室為正妻,莫玉修母親莫夫人不同意,一心想給兒子續正兒八經的官宦女兒為正妻,母子倆摽著勁,一來二去就拖了三年,如今著急些可以理解。

至於喬秉居,無論是當年被過繼去喬家還是與前夫秦家脫離關係後再回來,據悉喬弼達對這個過繼來的女兒的態度都是不好的,喬家還曾經為此鬨過矛盾,喬夫人接喬秉居回家,喬弼達不讓女兒和外孫們進家門,說是嫌喬秉居趁夫家遭難解婚丟人,是不忠不義,不忠不義的女子沒資格進喬家門。

後來是元拾朝和喬思明從中運作,竭力與喬弼達商議,喬弼達才勉強答應讓女兒回家,但條件是叫喬秉居棄養收養來的兩個兒子,七歲的隋讓和四歲的歲長都不是喬秉居親生,他們不姓秦也不姓喬,喬弼達不讓這些來路不明的野種進喬家。

再後來,是元拾朝暗中出麵,與喬思明裡應外合才逼喬弼達同了喬秉居母子三人進喬家門。喬弼達對女兒與外孫們的態度一直都不算好,如今又怎麼大張旗鼓地辦什麼訂親宴?

親王不再追問,內斂一笑,收請柬入廣袖說:“如此,屆時孤就要到輔弼府上討杯喜酒,沾沾喜氣了。”

得親王親口應允,目含期待的喬弼達似乎也沒顯得有多高興,他抱著奏書先一步離開,親王站在原地良久未動,是想起了原本打算帶少年天子出門生活一段時間的事。

今年六月份時候,老丞相尚在閉府養病,元拾朝重點不在朝事而在撈錢,中樞閣攬去朝中大頭政務,百官各有所忙,裡外安定無事,親王曾同小皇帝商量欲帶他微服出宮生活些時候,小皇帝欣然答應。

隻是沒料到,七月底,太後剛剛同意親王帶天子出宮,心思尚不成熟的小皇帝自己在朝議上采納三師於書房之豪邁論言,以天子絕對威榮施壓中樞閣,點欽使南下巡鹽,為國梳理鹽稅收入。

親王是個頗為有趣的人,教育孩子鮮少大道理灌輸,但與少年將利弊優劣剖講分析後,少年仍舊不改心意,朝中文士忠君父以一腔熱血灑江南,隻為點醒天子暫時之執迷,告訴少年坐大殿該求何索甚。

八月底,巡鹽欽使命喪江南路,元老丞相病愈再掌權,獲嘉師生獄中求公道,工部尚書索命劉盟之,天下學子一片嘩然。緊接著,親王擺酒宴末流,攝政勢力露鋒芒,朝野震動,天子驚駭。

為撫皇帝不安心,親王致命把柄交於天子手中,至此方消王權威脅皇權之憂慮,從此安然無畏。如此看來,親王本親和,卻也極其殘忍。少年天子的成長幾乎每一步都帶著腥風血雨。

喬秉居認真整理搜集來的最近半年事宜,時間截止八月三十日,收筆後淚遮眼前物。

紙上所記分明都是他人的經曆,由她筆而書時,筆下之人仿佛從紙上一躍而出,讓她窺見走過的那些明槍暗箭毫不間斷的荊棘路,窺見那並不高大魁梧的身軀肩上扛著江山社稷,懷裡護著少年天子,前鬥狼後搏虎,前行中傷痕累累也僅是咬緊牙關,隻在她偶爾停筆時才能趁機稍作歇息,誰知抬頭見曠遠蒼穹下萬家祥和燈火,便又選擇默不作聲繼續前行。

攝政端親王至今的人生太苦太苦,苦到她喬秉居一個外人都不忍翻閱舊記去回顧那些曾經。

在她的冊子上,親王德行品性及為官為政事記錄多齊全,隻是至今尚有一大遺憾,或者說親王的人生至今尚有一大缺項,無法讓喬秉居在筆下為親王構出一個鮮活的人生,那就是風月。

身在草野時喬秉居曾有過想象,不知親王將來會有一位怎樣的王妃,想來那必得是位德才兼備有大智慧的溫柔女子,不然要如何配得上親王殿下這一路來的顛沛流離。

從藏書樓出來已是落幕,喬秉居遇見加班才放衙回來的哥哥。喬思明滿身疲憊,見妹妹懷裡抱著冊卷,忍不住調侃說:“為你家輔國做事,可實在太不容易。”

“哥哥慎言!”喬秉居忙觀左右,唯恐此等有損名節的頑笑話為下人所聽去,她暗暗為端王寫傳記,是野史,倘為外人知去,父親或會為名聲考慮而將她趕出喬家,以她現在的基礎,還不適合帶著孩子出去,她暫時沒有能力帶著孩子獨立生活。

前幾日母親以定親事忙為借口,強迫她將孩子暫時寄居在城外陀方寺,新的身份文牒沒有辦下來,她暫時違拗不了父母之意隻能照辦,但她在繼續和莫玉修交涉。

目下離真正的訂親還有些時候,請帖都還沒寫,若是莫玉修執意不肯接納兩個孩子,喬秉居會頂著和父親徹底鬨掰的風險悔了這樁她本就不喜歡的婚事,屆時若她要做的事也有了著落自己和孩子也有了京城的身份文牒,她不怕離開喬家。

若說喬秉居是個利用他人的卑鄙壞女人,她不否認。

喬思明渾然不覺小妹心思,他遮嘴露出些許懊惱色,笑了笑說:“可吃飯?”

喬秉居說:“沒有。”

兄妹二人並肩往前走,喬思明說:“怎又是這樣晚還沒吃飯?”

喬秉居說:“這幾日大家都在為我忙碌定親之事,母親總是胃口不好,是故晚飯遲開些,如今趕上你回來晚,我們一起吃正好。”

“你哪裡是樂意等我一起吃飯,”喬思明搖著僵硬酸疼的脖子,促狹說:“你分明是怕和母親獨處。”

說到此處,喬思明心中也有些複雜。

和莫家的訂親宴日子愈發臨近,母親對小妹的態度愈發不好,甚至還找借口把隋讓和歲長送走了,母親從頭到尾不樂意小妹定給莫家,奈何父親執意要促成此事,母親原本的打算是將小妹嫁到表姨家,給表姨的獨子做續弦的。

阮阮最初的婚姻就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如今都要二婚,難不成還要稱為他人追逐利益的犧牲品?!喬思明心中打算若小妹想為此與父母抗爭,他也是願意竭力相助的。

喬思明衝小妹夾在胳膊下的厚冊努嘴,叮囑說:“莫玉修人品雖還行,但以後若是可以,這個就不要再寫了。”

哥哥之言,正是近來喬秉居的最大困擾。夾在胳膊下的冊子是傾注她數年心血之作品,中途曾經斷過,甚至新寫的還曾被一把火燒乾淨過,但她仍舊沒有放棄,以前那些難熬的日子裡她都是靠著撰寫這個熬過來的,這甚至已經融入她生活成為她日子裡不可或缺的東西,但是再成親之後,為了夫妻生活和諧計,她似乎必須得舍棄這個。

縱然莫玉修脾氣再好,也沒有哪個男人樂意與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心裡整日惦記著另外一個男人,尤其這個男人還是品行得天下士民讚、權力淩駕天子上的攝政輔國。

“攝政親王是世間真正的君子,是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真正君子,這世間任何一個男人,無論其是有八鬥高才,亦或有治世大能,甚至是譽滿天下的瀟灑名士,他們在親王麵前或多或少都會自歎弗如。”

這是直弼閣諸大學士在國子監與天下學子對論經書文章時對親王生出的評價,莫玉修在親王麵前同樣不免俗地會自卑。

夜裡回去後喬秉居很快洗漱睡下,卻然心中情緒難靜,躺幾刻後又點燈起身,拖出藏在床榻下麵的朱漆小木箱打開它來。

裡麵裝的都裝訂成冊的手寫本子,封皮陳舊泛黃,冊裡的字跡甚至還有些稚嫩,她當年嫁去秦家後,這些是思明哥哥幫她妥善保存著的。

按照排序找出頁腳已經泛黃得有幾分模糊的第一本,她用手心擦擦上麵不知是否存在的灰塵,就這樣披著外袍坐在地上翻閱起來,像深夜裡扣開柴扉造訪一位經年舊友,陳舊的紙墨味淡淡縈繞,舊友輕踏月色款款而來。

“德朝二十年八月廿八,幼子誕乾慶宮,序十五,帝知天命,大赦,免稅。太子徹歲間胞弟二十,喜愛甚,天下奇珍無不予之。”

“相國裴侖罪宦官吳玉堂罷官流放潮陽地,是年冬得赦歸鄉,入京謝恩,引元在入崇仁殿。”

“二十六年冬德帝崩殂,太子徹繼位,衡歲在六,母棄,養於天子宮,師帝師。”

“先帝九年,爵親王,賜號端,入朝聽政,立儲副階,年十五……十一年春,帝不豫,王奉旨監國。”

監國攝政,親王一乾就是數載春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投身朝政,輔國幾乎無有個人時間和私人事情,又哪裡有精力去整什麼風月情感的幺蛾子。

喬秉居放下這本親手寫的傳記,心緒複雜間起身推開窗戶。

白日裡刮了整天風,夜裡一輪圓月格外皎潔,就連旁邊常伴月的那顆星亦是清楚明亮。

望著這般月色,喬秉居心裡生出種萬不該有的衝動,她想在定親宴前再見一次親王,她想和親王說幾句話,什麼話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