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期到,喬弼達尚因一條胳膊一條腿不能動而臥床不能起,喬思明統共隻湊夠兩千三百餘萬兩白銀,其中一千五百萬兩還是後來親王所借,他唯恐家中像有些門戶一樣被奪爵,是故抓緊時間將手裡錢還到戶部,又扔了臉皮低三下四好一番求告討來餘款寬限,回來後遇見莫家登門。
來的是莫家大兒媳婦,喬思明不便露麵說話,隻能由本就不喜和莫家結親的母親出來接待。
喬家出這樣的事很不光彩,清流莫家最看重名聲,是故意欲退親,莫家大兒媳婦嘴裡也沒什麼好聽話,結果惹惱從不受他人挾話的喬夫人,喬夫人扔還與莫家互換的定禮及帖書,這就要一拍兩散。
事情瞞著未敢讓偏癱在床的喬弼達知,喬思明告假在家侍奉父親病榻,為小妹被退親的事擔心不已,整日卻見小妹進出處事時情緒平靜如常,他更擔心了。
這日,天光大好,為老父親更換好乾淨的衣裳被褥後,喬思明趁母親去家祠上香祈禱暗暗從父親臥房一路尋出來,在院廊拐角處拉住小妹。
“哥哥有何事?”喬秉居站在廊外漏進來的秋光裡,手裡捧著漿洗曬乾折疊整齊的父親衣物,平靜溫柔。
觀左近無下人路過,喬思明放低聲音說:“這幾日,你可還好?”
喬秉居臉上應景地浮起淡淡笑意:“哥哥想說和莫家的事?”
“唔……”喬思明摸摸鼻子,低下頭與妹妹說:“事情還沒有結果,你心中不要太過在意眼下這些,等父親好轉些,他定是要和莫輔弼照著臉再好生商議的,這樁關係是他二位定下,旁人做不了這個主。”
二婚女子因家中事而遭男方退親,這種事情傳出去後,那些不管真相如何隻顧著看熱鬨的人並不會指摘男方趁人之危,反而隻會從女方身上女方家裡挑毛病,這可不就徹底壞了他小妹的名聲!
莫玉修父親莫大學士因諸國使館建造之事奉命去了阜岸督石材,目下不在京城,莫家之所以會此時讓大兒媳婦來喬家,不用猜也當知道是受莫玉修母親莫夫人之意。
這樁親定的也挺鬨笑話,雙方父親擊掌為約,雙方家中主母夫人都不滿意,至於兩個被定親的人,他們的意見何曾有過意義。
“對了,”喬思明說完自己想說的,另外補充說:“雲簡想約你今日下午見一麵,就在廣益茶樓,你可想去見見?若不想,哥去幫你回了他。”
喬秉居搖搖頭,說:“事情在這擺著,躲起來不是辦法,當見。”
廣益茶樓和集思酒樓是京城兩大雅地,茶樓可觀萬歲山,酒樓能攬京師景,遷客騷人多彙於此,喬秉居曾去過集思酒樓給父母買飯食,確然不曾來過廣益茶樓。
在門前下車,有茶樓夥計上前接引,問客報上名號,夥計欠身將人往約好的雅舍領,樓中往來近乎無聲,若誰走路沒注意腳下以至於腳步聲稍微大些,在這靜謐如斯的樓裡都顯得突兀。
喬秉居無有心思觀賞茶樓的彆具一格,她跟在夥計身後努力收斂沉浮的心思,隻是行至三樓,她出樓梯隨夥計往三樓走,無意間看見對麵四樓圍欄後有個人有些麵熟,似乎是端王府裡的人。
“茶倌兒,”喬秉居低低喚問:“敢問,四樓對麵那位是?”
抄著手行在前側的夥計看都不看,低低回說:“回夫人知,樓上麵的人物不是小人可侍候,是故小人也不太清楚。夫人這邊請,莫官人定的茶舍在夕顏舍。”
喬秉居比約定時間早到一刻鐘,莫玉修比約定的時間晚來一刻鐘,中間共耽誤兩刻時間。
小爐子上的山泉水即將煮沸,虛掩的茶舍門被人推開又合上,遲到的莫玉修脫著披風過來,邊說:“路上堵老長馬車,將人煩得透,下回再不走花間街,倒黴催回回都趕上學廨下學,呦,你這茶都煮上了哇。”
“你來了。”喬秉居起身作迎,將人迎至茶桌前坐下,她和以前相處時那樣接過莫玉修順手遞出的他的披風,再走過去搭在方才莫玉修路過的衣架上。
莫玉修坐到方才喬秉居坐的地方,挽起點袖口去擺弄桌上茶具,說:“還以為家裡鬨那樣你不想見我,看來你和我是一樣想法,不理會家中那些婦人們瞎鬨騰。”
喬秉居走過來坐到莫玉修對麵,沒接話,無法接話。
莫玉修烹水煮茶,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頭遍茶衝洗了茶桌角上結迦而坐滿麵笑容的石刻小沙彌,二遍茶遞過來一杯,說:“怎麼不說話?”
杯子燙手,喬秉居接過來茶杯快速放下,收手到桌子下用力搓著被燙疼的手指,麵容上神色未改,溫柔恭順說:“嗯。”
見喬秉居和以前一般恭順而無有異樣,莫玉修繼續說話,像是在聊陌生人的趣事,帶幾分嘲弄:“聽說思明兄把你家欠朝廷的錢差不多都還上了,到底還是得元氏相助了吧,三千萬兩不是小數目。說來你那幾位叔父也當真是有趣的緊,竟能把喬叔父氣到中風偏癱……”
許久未見,莫玉修滴裡嘟嚕不停說著,喬秉居坐對麵安靜聽著,這就是他倆相處方式,莫玉修覺得舒適的相處方式,女人麼,尤其是正妻,聽話、會照顧男人、會生孩子會管家就成,其他什麼知書達禮琴棋書畫都是花裡胡哨,對過日子沒用。
“你怎麼不說話?”莫玉修說了許多,不見喬秉居像平時那樣做出回應,呷口茶好奇問。
喬秉居垂垂腦袋,努力保持著溫柔賢惠的模樣,放輕聲音說:“茶有些燙。”
莫玉修隱約有幾分忐忑的神色明顯一鬆,習慣性數落說:“你真是個傻乎乎的,知道燙就不會放冷再喝麼!”說完,覺得語氣有些重了,他又補充著說:“喬叔父近日身體可有好轉?”
喬秉居一點頭,隻露給對麵一個發頂:“正見好轉,多謝你牽掛。”
莫玉修終於察覺出喬秉居的心不在焉,以為她是為家中事憂慮,笑了一下寬慰說:“我們倆的事你彆害怕,定的親不是她們說退就能退的,得由我父親回來做主,你放心,我父親最喜歡的兒子就是我,他定不會違背我的娶妻意願。無論朝堂局勢如何變化,更無論其過程如何,有我爹在,我是娶定你嘍!”
世人的承諾和誓言什麼的當是吃下一口茶咽下一句話,吃完杯中茶忘完耳邊話,儘管讓那些話隨風而去,喬秉居覺得自己大概是讀了太多書,是而會簡單比尋常人更加看得通透情分這事,莫玉修的話調侃也好抱怨也罷,自然是聽聽就算了。
簡單幾個月的相處,她還算了解莫玉修,他在朝廷裡時穿著官袍他是聽命行事的官員,在友人麵前時穿著儒服他是謙謙君子心懷天下,在家時穿著燕居服他是家中人人順寵的幺兒,有家族親長庇護,莫公子不必學著長大。
莫玉修還要去參加一個重要酒宴,隻是抽空來和許久未見的未婚妻見一麵,不到一盞茶時間,他慌慌忙忙與喬秉居見麵,再急匆匆離開,扔下喬秉居一個人繼續吃茶。
已不是隻有一兩回被半路扔下的經曆,喬秉居習以為常,在莫玉修離開後也出了茶樓回家去,隻是才進家門就被喬夫人喚去主院。
喬思明被打發到城外去為老父親尋一味藥材,喬夫人說了些誇獎喬思明為家中解決大頭欠款的讚言,最後表示家中事情不能讓兒子一肩挑,剩下的欠款她準備和女兒一起出份力解決。
小丞相元拾朝今日生辰,在金陵河上舉辦生辰宴,喬夫人要攜女兒前往,順便解決一下喬家欠戶部的餘錢。
喬秉居當初答應元拾朝去參加他生辰宴本就隻是托詞,而今在母親麵前卻成了推脫不了的事,她忙暗中讓人去尋喬思明並將此事告知,一番梳妝後,她被喬夫人帶上馬車。
秋深晝短,夜幕早臨,喬家馬車來到金陵河時正是華燈初上,一襲奪目華服的元拾朝由兩個仆人左右攙扶著親自從船上迎接下來,似乎早就知道喬秉居要來。
自見到喬秉居,小丞相的目光就不再像以前般疏冷,喬夫人對此甚為滿意,覺得他兄妹倆和解有望,於是在滿耳恭維聲中前呼後擁登上巨大的遊船,將喬秉居獨自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