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無暇追問也不敢追問喬秉居的八年心思,親王答應迎她入門。
因事涉及皇室顏麵,親王解除隔病後沒多久,也就在十一月上旬,一場簡單的婚禮被宗室記錄在親王平生卷冊,記錄內容在親王授意下也隻有簡單一句話,“歲在十冬,喬氏入府”,至於喬氏家世淵源及其他相關,卷書中一概隻字未提。
新婚當夜,親王與出宮道賀的少年天子在書房促膝長談,這夜,天子深夜回宮未留親王府,親王借口夜深打擾而不曾回新房。
親王投身朝政,婚後三日無暇露麵府中,隻在三日回門禮上現身喬家。
喬弼達偏癱小有恢複,坐靠在病榻上見親王女婿,因他中風口歪,未免駕前失儀很快放親王離開,喬夫人不待見這個攝政輔國的新女婿,借口偶染風寒不予再多招待,喬思明公務不在京中,喬秉居隻好請親王落腳自己出嫁前住的小院子。
這是座很小很小的院子,夾在大宅院某個角落裡,門後石板已生青苔,院門窄小而無法容兩女子之軀同時進入,屋子是主屋一間並耳房一個,四五個人都進來後主屋廳上幾乎轉不開身,真正讓親王驚訝的卻是這屋子裡裡外外幾乎為書籍堆滿。
“這些書……”親王視線掃過滿屋書籍,一時間感慨萬千,以至於不知如何開口。
喬秉居摸過那些已經生塵的書及書架,隱著低落情緒輕聲說:“是少年時哥哥借來書,我手抄所得,如今不在這裡住了,唯獨舍不得它們。”
有親哥哥借來的書,也有現在哥哥借來的書。
“想帶回王府麼?”親王負手立在那邊書櫃前,半低著頭看書架上各式各樣的手抄書冊,神色溫柔:“你若願意,我著人將這些搬回王府,府裡屋舍眾多,你隨意選去哪間做書房都好。”
一如數年來的了解,親王的確是個無比溫柔體貼的人,隻是與自己不親近罷了,喬秉居未曾耽溺情愛故而也從不計較那些,適聞乍喜,她圍著親王說話,嘰嘰喳喳手舞足蹈,低落情緒一掃而空,接回兩個孩子的事被她深深壓著,未敢有絲毫表達。
或許,等她有能力後,她會把孩子安置在外麵,待來日親王與她解去這個關係,她就安安生生帶著孩子過日子。
總的來說回門回得人並不開心,午飯後二人即辭了喬弼達夫婦歸王府,親王罕見地沒有離府公務,而是吩咐廚房做些飯食喚喬秉居一道來用。
飯桌不大,二人圍在桌前對膝而坐,親王夾一筷子炒青菜,閉著嘴哢吃哢吃咀嚼須臾,問:“孩子們呢?”
喬秉居想了想,如實說:“暫時還住在陀方寺。”
“打算何時接回來?”親王轉轉手中竹筷,欲言又止。
喬秉居自然很不會誤會親王是在暗示什麼,坦率說:“殿下忽然問起他們,是有事?”
“嗯,”親王低頭去看碗中米飯,“飯後先休息休息,下午若得空,想請你陪我去趟城外參山行宮,不出意外的話估計還得小住幾日,孩子可能,遲幾日才能接回來。”
參山行宮裡住著的不是彆人,正是當朝祖母,親王生母,陳氏太皇太後。
見親王神色比平常柔和多幾分深沉,喬秉居想起自己寫過的文字,“衡歲在六,母棄,養於天子宮”,親王六歲上見棄於生母而為同胞兄長撫養,可太皇太後毫無征兆間棄養親王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喬秉居翻遍德寧二朝史書典籍,甚至沒放過一些官員致仕後所著書籍,皆未能從中找到丁點原因。
德朝史上記載陳後棄幼子乃因喪夫之痛,結合親王出生後至德帝駕崩前關於陳後和親王關係,喬秉居認定上述說法其實根本經不起推敲站不住腳。
曾經她本著要為自己寫下的每一個字負責的心而想深追此事,被親哥哥知道後堅決阻停,哥哥不讓她去探知,似乎是因為這裡麵攪和著什麼不能為人知的皇室辛秘,外頭對此辛秘流傳最多的版本是說親王不是時年四十歲的陳後所出,陳後搶了後宮一位小妃嬪的孩子,想利用小皇子而重新得德帝恩寵,德帝駕崩後陳後自然也用不上那小小的皇十五子了,於是棄之。
令喬秉居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樣沒腦子的說法竟然也會有人信,還是很多人都信的那種,可見於世人而言有時真相並不是如何重要,他們看的從頭到尾不過一場事不關己的熱鬨。
參山行宮位於京外太子鎮郊,周圍十公裡內無有山丘峽穀,乃因建造布局對應天上星宿而有參山之名,自德帝崩殂先帝繼位,太皇太後稱病離宮居養於此,除先帝駕崩今上繼位時她短暫露過麵,其他時候不曾離開過。
親王攜親王妃而來,時向晚,夜風凜冽,行宮燈火稀疏,親王在行宮門外與守衛說了些什麼,而後乘車車繼續前行,至太子鎮外棄車步行進鎮。
跟在親王身側喬秉居無甚擔心,讓下車就下車讓進鎮就進鎮,半句不多問。鎮裡都是黃土路,雨雪天車馬行人留下淩亂轍腳印,地麵乾後涸轍交錯,親王險些絆倒,踉蹌間被喬秉居拉住手腕。
街上無燈,幾家尚未打烊的街鋪裡投出弱弱燈光,影子被團落在二人腳下,喬秉居仍舊牽著親王骨架偏細瘦的手腕,“我瞧您眯著眼睛,不若我牽著您吧。”
親王點頭,給幾位神色匆匆的行人讓開路,低下頭來微微笑說:“在家中時你隨意喚稱呼,既目下出門在外,稱呼上不必再拘謹。”
那該如何稱呼?喬秉居疑惑抬眸,與親王四目相對又忙忙避開。須臾,她聽見親王溫柔說:“喚名或字皆妥,尋常人不知道我名字。”
“是,我記下了。”喬秉居試圖在心裡稱呼親王名諱,結果喚不出口,那於她而言無比熟悉的幾個字,無數次在她筆下流暢書寫的幾個字,如今當著人家麵了卻百般念不出口,真是夠慫。
親王未再糾結於此,任喬秉居牽著手腕行走在比之京城可謂窮鄉僻壤的小鎮上,小鎮主街道聽說隻有兩條,親王帶喬秉居來在一家坐落在非主街裡的小醫館前。
此刻夜幕已臨,醫館裡亮著燈,無有病患,親王進門時,一位身形高挑的中年女子正在藥櫃前清點藥材。
“唔,阿衡來了,”看不出具體年紀的中年女子聞聲轉身,看見來者後笑顏輕展,眼角眉心帶皺紋更襯溫和親切,氣質與親王隱約相似,喬秉居正為此感到疑惑,心疑莫非這位就是陳太皇太後,且見女醫者放下手中藥簿子,衝通往後院的小門喚:“蔓農,快看誰來了!”
後院還未有動靜,女醫者繞出抓藥台過來把人往醫館後麵領,恰在此時,有人應聲從煙囪正嫋炊煙的廚房邁步出來。喬秉居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偏僻小鎮上一家不知名醫館後院的廚房門口,眼前這位布衣荊釵腰係圍裙而手拿鍋鏟的中年女子,就是尊貴無匹的當朝祖母、親王阿娘。
親王立於庭中抱手拾禮,溫和平靜:“兒問母親躬安。”
“安也,”看起來容貌年輕的婦人渾不像年近花甲,手中鍋鏟隔空向這邊示意,眼神比親王好得多,“你,這位就是你?”
“這是母親,拜過吧。”親王柔聲提身邊人,而後親王在喬秉居雙膝跪地的大禮中跟著跪下,說:“喬氏秉居入府,兒偕她前來拜見母親。”
身旁,喬秉居叩首接住親王話,說:“兒婦拜見母親,母親安康穩壽。”
“哎呀!哎呀這這,哎呀……”舉著鍋鏟的陳蔓農一下慌了,急急忙忙過來幾步,瞧著像是要把伏跪在地的姑娘扶起來,又沒辦法剛剛在做飯手不乾淨,一時之間親王母親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旁邊的女醫笑著遞上來一方乾淨手巾,接過陳蔓農手中鍋鏟溫柔說:“孩子這一拜你是要給改口費的,我們家這小阿衡喏,學精嘍。”
話語間親王偏過頭來向喬秉居低聲介紹女醫者,說:“這是楚姨,也當拜過。”
也當拜過,喬秉居心裡一閃而過個疑問,眼前這兩位是什麼關係呢?言行舉止甚至是目光交錯間,二位關係瞧著都不似尋常朋友。
喬秉居未露疑問而依言再拜喚“楚姨”問安康,拿著鍋鏟的女醫楚月西笑意融融和剛擦乾淨手的陳蔓農一起來扶喬秉居起身,趁機將封沉甸甸的紅包塞進喬秉居手心,又和陳蔓農一左一右挽著喬秉居朝屋裡去。
邊進屋時,陳蔓農低聲抱怨女醫的聲音柔柔響起,分明滿是情意深濃:“你何時準備的改口費?都不給我說一聲,幸好我也準備了,”又對喬秉居說:“就在屋裡放著,阿娘這就給你拿,絕對不比你楚姨給的少……”
瞧著眼前三人有說有笑並肩往屋裡去而獨自扔下親王不管,親王苦笑著拍拍衣袍上塵土自行跟進屋。
“小衡子去做飯吧,”鍋鏟咻地伸過來,陳蔓農隨意打發著被嫌棄礙事的親王,眼睛幾乎要黏在喬秉居身上了:“我們和秉居說說話,記得以前見這丫頭時她還很小,跟在你大嫂身邊奶聲奶氣拾禮喚人,時間過的真是快,一眨眼粉嫩嫩的小丫頭都出落成大姑娘啦!”
親王:“……”親王和楚月西對視一眼,後者同情一笑,前者抱著鍋鏟老老實實出去做飯,多餘喏,多餘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