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侍從未有敢不遵太皇太後之吩咐。將醫館好生打掃一番後,來換取公書的兩位侍從本要走,被楚先生留下吃了飯才離開。
到底是親王親手做的飯食,侍從二人吃得是感慨萬千,心說怪不得以前殿下每次來這邊小住王府侍從們都爭著來換送公務,回去後他們還神神秘秘不告訴大家,原來起早換送奏折能吃上親王做的飯。
都是家常便飯,遠不及京城菜肴精美值錢卻在這輕寒天裡吃得人暖心暖腹,這一趟趟果然不是白跑的。
醫館裡忙過早飯前那陣子,早飯後到辰時末刻之間都相對清閒,沒什麼人來問診,楚月西去屋裡給喬秉居詳細檢查身上舊疾,花去小半個時辰才麵色沉重地從屋裡出來。
“楚姨?”在外等候的親王神色溫和平靜地迎上來,話語卻難掩微顫。
剛洗過手的楚月西接過陳蔓農遞來的手膏輕輕搓著,還未開口,喬秉居隨後從屋裡出來,親王邁步迎去,手抬起來似乎要去扶親王妃,抬到一半又停下,隻是來到喬秉居身邊,低低溫柔:“日頭出來了,要不要坐一會兒曬太陽?”
楚月西:“……”
初冬日光灑滿這座小小院落,無風,很暖和,西北牆角靠近醫館後門的地方放著小鍘刀竹編筲箕以及許多藥材,可見方才親王和母親就坐在那裡切藥材。喬秉居被燦爛的暖陽曬眯起眼睛,主動挽上親王小臂,說:“楚姨說我沒事,隻要不乾太多活就行。”
被挽住小臂的人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並不習慣這樣親昵的舉動,親王轉頭去看楚月西借以遮掩心中乍起的波濤。
楚月西微微笑起來,方才沉著臉似乎是故意在嚇唬親王:“的確沒事,就是近來天冷有些受涼,這幾日下午針一針灸一灸,多休息少乾活,多活動少伏案,養著就妥。”
“乾活自是不會再勞累地乾,可是,”親王轉回頭來看身邊人,連疑惑都是溫柔的:“伏案?”
嗯,伏案。
喬秉居躲躲閃閃避開親王目光,打哈哈鬆開親王而去拉旁邊的太皇太後陳蔓農,親熱說:“您在切藥材?我幫您呀。”
親王:“……”唔,不說呢。
“蔓農,”楚月西隨著走過去幾步,溫柔氣質比親王無有不及,“今日湯叟兩口子要來複診,你陪我去找找他們以前的藥箋吧。”
“好呢。”陳蔓農應聲,不知低低和喬秉居說了什麼,又指指牆角那幾袋子曬乾的待切藥材吩咐站在後麵的人,說:“小衡子,今日把這些都切完哈。”
二老往前麵醫館去,邁小門檻時陳蔓農扶住愛侶胳膊穩穩走過去,終於想起來一件總忘記的小事:“小衡子,你抽空把這個小門檻給鋸了吧,進進出出這不方便的。”
小衡子,小衡子……喬秉居忍不住在心裡偷笑,覺得正是太皇太後這樣點著姓名的使來喚去,世人口中十全完美的攝政親王才算得上是個活生生的人,是這萬丈俗塵中有血有肉的尋常人。
“嗯,知道了。”親王溫柔應著母親,猶豫幾息,幾步過來及時扶準備坐下的喬秉居坐到小馬紮上。
“這個,”喬秉居捏起此前被親王丟下的藥枝舉到麵前,任初冬暖陽渡滿側身:“照著切好的長度切就妥吧,我切,你去鋸門檻?”
“好,我去鋸門檻,你慢慢切,切不完我切。”親王站在旁邊,看低下頭開始嘗試切藥的人烏黑發頂泛著暖日光圈,垂在身側的手虛虛握起又鬆開,終於還是沒說其他。
君子六藝有禮樂射禦書數,拉著小木鋸蹲地上鋸門檻算是哪一個呢?在有條不紊的鋸木聲中,喬秉居切著藥枝偷眼瞧過來,因親王低著頭,她看不清對方具體表情,隻辯識得出那身影做工認真。
“殿下。”喬秉居喚。
“哎?”親王應聲抬頭看過來一眼,見喬秉居隻是喚自己便低下頭繼續做工,總是那樣溫柔和煦:“怎麼了。”
“你還會做木工呢。”
“會一些,不過不精,”親王放慢手中事,神色帶了幾分回憶,說:“小時候跟在大哥身邊,好多東西都是他親手教的,我愚笨,學的並不好。大哥什麼都會,他還參與過神機營的火銃改良。”
若大哥沒有做皇帝,許會做個博學多才的遊客去遍走國朝的錦繡河山,你可見,地裡田間有他鑽研農物的身影,高樓廣廈有他參與建造的痕跡,書冊典籍有他赤誠編寫的奉獻,諸如此類,百不重樣。
這些年來親王一直在奮力追趕兄長身影,可無論怎樣努力親王都隻覺得學不到大哥的三成,親王總是擔心,倘本事不深功夫不到,自己該如何在這詭譎的朝堂風雲中護住年幼侄兒,並在來日交給他一個海晏河清的朗朗乾坤?
親王夙興夜寐,殫精竭慮。
“殿下昨夜未回屋子,不知睡在哪裡?”喬秉居邊乾活邊和親王說話,就像詩詞中說的“賭書消得潑茶香”,這般氛圍何與其異。
“隻是在前麵醫館處理一些公務,因晚而未歸,今夜我回屋睡?”熬到這個時辰親王已是眼皮沉重,若照照鏡子則能看見眼底血絲,侍從們傍晚還要過來送點東西,會再捎床被褥過來。
喬秉居無聲笑起來,又抿抿嘴,說:“穆品衡。”
“哎?”忽然被喚姓名的親王抬頭看過來,手裡活也停了,一雙平時看起來不大不小的眼睛微微瞪大起來,圓溜溜地看著喊自己姓名的人。
懵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