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歲長說:“娘親還說先生不回來吃晚飯了呢,我們去廚裡正好給娘親說多做些,先生,今天你去那個樓裡,不是去接我們噠?”
親王說:“我不知道你們也在那裡,我是去見一位朋友。”
歲長把臉埋在親王大氅上用力聞聞,低聲說:“沒有喝酒。”
親王問:“喝酒?”
“對,”歲長繼續低低說:“以前爹爹去見朋友回來就總是喝好多酒,他說自己沒有喝醉,但是他總愛找茬和娘親吵架,還摔東西。”
“先生。”歲長把臉貼在親王側臉上,欲言又止。
親王攬住娃娃後背輕輕拍著:“嗯,怎麼了?”
歲長摟住親王脖子,糯軟的小聲音隱隱有些顫抖:“不要和娘親吵架,好不好?”
爹爹每次和朋友出門總會吃好多酒,回來後總會和娘親吵架,吵的很厲害很厲害,他和哥哥都很害怕很害怕,這次先生也出門見朋友了,他害怕先生會像爹爹那樣吃很多酒和娘親吵架,他還特意在那裡等先生,等得雪娃娃都化了先生才回來。
萬好,先生抱著他,先生身上這樣暖和,沒有吃酒,還讓他把話說了出來。
親王鼻子一酸,抱著歲長停步小廚房門外。廚房裡麵有擀麵杖撞砧板的咚咚響與偶爾的母子對話聲,家常飯菜香味與油煙糾纏繚繞,歲長情深,誰不想被安穩地愛著。
“先生怎麼哭了。”娃娃歲長看見先生眼眶變紅了。先生卻說:“是你娘親燒火煙熏的。”
“不是娘親燒火,肯定又是哥哥,哥哥燒火就是這樣,煙大……”歲長扭扭身子讓親王把自己放到地上,嘀咕著鑽進暖簾。
親王隨其後進門,看見歲長直接去燒火的灶台前找哥哥隋讓,喬秉居在大案板前擀麵餅。彼時喬秉居聞聲轉頭看過來,先瞧見歲長像個小團子一樣從她眼皮子底下倒騰著碎步跑過去,又見親王隨後進來,她微笑說:“這樣快回來了。”
“嗯,”親王在門後洗了手走過來,說:“擀的啥餅?”
“中午發了些麵,擀幾張蔥花烙饃,”喬秉居說:“叫隋讓給你挑出來一張吃點嘗嘗——讓兒?”
“不著急,待會兒烙完一起吃。”親王在門後用涼水洗了手,邊答著喬秉居邊走向灶台,朝隋讓手裡的翻饃鏟伸手說:“讓兒你和弟弟燒火,先生來烙怎麼樣?”
隋讓有些猶豫,歲長圪蹴在灶旁邊往灶膛裡丟碎木屑,說:“哥哥你燒的火煙好大。”
隋讓把翻饃鏟給親王,也圪蹴下來和弟弟辯論:“你胡說,這裡的灶台和咱們以前用的不一樣,這種灶台的柴火煙是直接順著那暗道拔出去,屋裡根本沒煙。”
歲長兩隻小手努力抱著膝蓋好讓自己圪蹴穩,把那雙被火暖化去寒氣而愈發水汪汪的眼睛眨巴得單純且無辜:“是這樣嗎?我不懂欸,哥哥什麼是暗道啊,它長在灶台哪裡,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嗎?所以叫暗道?你畫出來給我看看嘛……”
歲長和隋讓你一言我一語滴裡噠啦說話,親王站在灶台前烙饃,喬秉居放慢了擀饃的速度,她想開個話頭和親王閒聊兩句,可她想了一圈,發現此時和親王之間並沒有什麼話題。
就連晚飯也是隋讓歲長兄弟倆的話語主場,喬秉居也隻是偶爾提醒小兄弟倆正意些吃飯,親王更是從頭到尾幾乎無言,喬秉居覺得親王回來後心事有些重。
難道親王妃不好奇下午親王見的女子和親王之間到底有什麼絲縷麼?那怎麼會不好奇呢。
喬秉居聽說過那位姑娘的名號,德朝時期養在宮裡的舞陽縣主,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親王的青梅竹馬,喬秉居筆下也曾出現過舞陽縣主的名號,隻是在先帝朝最後一年時,先帝為親王行冠禮前夕,縣主舉家離開了京城。
舞陽縣主是至今唯一一位給親王帶去過風月話題的人物,雖然隻有捕風捉影的隻言片語,喬秉居又怎會不起好奇心。
直到入睡時候,喬秉居終於忍不住,在親王剛躺下後開了口,說:“我今日去龐家樓,是帶孩子去吃他們家的芋泥香酥鴨,馮築之前給歲長提過。”
“嗯,”親王說:“他家也送索喚,天冷若不想跑遠,可著人點了送來。”
喬秉居再一次無比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繞話繞不過親王的事實,放棄掙紮而坦白說:“其實我是想問問你和縣主的事,我隻是哈,隻是有些好奇,要是你覺著為難,不說也行,就當我隻是隨口問問。”
親王依舊是挨著床邊仰麵而躺,閉著眼睛說:“我和池瑤,隻是自小認識的朋友。”
感覺這話好像沒什麼說服力,反正喬秉居仍舊盯著自己,默了默,親王又說:“最多就是先帝曾無意間把我和她放在一起提過,大嫂會錯意,鬨過誤會。”
親王大嫂,先帝朝的皇後,如今的太後,喬秉居同父同母的親姐姐元太後,她老人家曾滿心熱情地給親王和縣主拉過紅繩,結果自然是沒結果,不然此刻躺這裡和親王說話的就不是喬秉居了。
反正話都聊到這裡了,喬秉居壯著膽子問:“那這些年過來,就沒什麼人裝在你心裡?”
她曾暗中觀察好久,始終覺得親王心中是有人的,至於此人是誰,她卻是看不出絲毫端倪,親王藏的太深。
喬秉居猜親王的心上人極大可能已經是彆人的枕邊人了,不然親王又怎會獨身一人熬到二十三的年紀,還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娶她這個帶著倆兒子的二婚婦?那肯定是因為太過深情而又傷心透了啊。
親王是個溫柔且深情的人呐,親王性格溫柔,喬秉居的日子因親王性格沉靜溫柔而過得比以前的爛包光景好很多,隻是親王的深情與她無關,她偶爾忍不住會羨慕那位被親王放在心裡的人,羨慕那位可以擁有親王的深情。
親王卻沉默了,沒有接話。喬秉居發現親王就是這樣,遇到不想說的事時寧可沉默不語也不會說些委婉的亦或騙人的話。
“好吧,”喬秉居挪動身子尋找舒適的睡姿,說:“其實我相信你說的話。”
“為何信我?”親王閉著眼,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感知變得靈敏起來,身邊人任何細小的動作似乎都會被放大好多倍傳給親王知,情緒亦然。
親王明顯感覺到喬秉居的情緒有些糾結矛盾。喬秉居想了想,說:“因為我看見了縣主看你的眼神。”
親王說:“什麼。”
喬秉居說:“愛而不得呀。”
親王睜開眼睛,親王扭頭看過來,借窗外不知何處照來的斑駁光線試圖看見枕邊人半藏在錦被後的臉龐,但是看不清楚。
親王說:“愛而不得那是什麼樣。”
“不知道,”喬秉居說:“我沒有過。”
輕輕的,親王把悅耳動聽的中音放低,溫柔就帶上了繾綣的色彩:“我也是,沒有過。”
誰能扛得住這般深情?
“哎呀,你就彆同我說鬨了,”喬秉居明知道親王沒有彆的意思,仍舊臉上一熱,忍不住輕輕推親王一下,那大概是胳膊的位置,“我睡了,明日還要出門。”
“嗯,睡吧。”親王應著聲,也不問王妃整日跑這跑那是做什麼,繁重庶務暫擱在旁,親王心裡有一塊地方沸騰起不為人知的歡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