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裡至跌進臘月,喬秉居在喬伯府侍父疾已有些日子,喬弼達的情況稍有好轉,喬思明就讓妹妹帶著孩子回王府歇息,照顧臥床病人非是親身經過而不知其難。
離開前喬秉居與哥哥商定兄妹倆輪番照顧,不然都太累,喬思明答應下來後喬秉居才肯離開。
在此之前,在喬思明心裡其實妹妹和喬家一直都是不親近的,他覺得以妹妹清冷倔強的性格,加上此前與父母之間多衝突,妹妹有可能來探望探望父親,儘了名義上的女兒之孝就會罷,可看著這些日子以來妹妹照顧父親抓屎倒尿巨細無遺,他才知道原來是他這個當哥哥的太不了解妹妹。
待喬秉居離開喬家喬思明才敢出門去忙些自己的事,那廂喬秉居回到王府,心裡也是揣了事,夜裡去睡覺的時候思來想去,沒忍住還是扒拉了還沒睡的親王的胳膊:“說個事唄,很快。”
“嗯,你說。”得閒有空的親王正靠坐在床頭,兩腿屈膝身子微微向外歪,一手拿個核桃一手拿個金屬細挑子跟床頭燈下挑核桃花紋,整的像街坊上坐在背風牆下曬日頭玩核桃的七老八十老大爺。
也不知何時有的這個愛好,盤核桃。
躺在裡麵的喬秉居扒拉著親王手肘坐起來,踢踢被子挪近些看親王搗鼓核桃,開口的話語是曾被逼迫丟棄快十年的低聲細言,不緊不慢,在親王麵前她會自然而然輕聲慢語,不會像和秦壽祖交流那樣似個潑婦罵街開口就是河東獅吼。
她說:“就是我哥,這些日子和他一起照顧我爹,我覺得他一個人撐著一個家,真的挺不容易。”
親王用拇指搓搓挑過的核桃花紋,不刺手了就換個地繼續挑,夜深人靜時放低的中音好聽得猶如綿柔純釀,更帶著幾分似有若無的寵溺,自耳入,醉心田:“我去吏司和督察院問過,此前他們詢問你哥隻是例行公事,待侍疾畢,不影響他回班去當值。”
“我哥常說君子可內斂不可懦弱,麵不公當起而論之,可當遇見旁人誣蔑詆毀他時,他卻也不會站出來同人分說,萬好有朝廷為他主持公道,還他一個清白。”現有的坐姿不是太舒服,喬秉居手肘撐在枕頭上挪動著身子尋找合適的靠姿,眼睛又還盯著親王搗鼓核桃,不經意間就靠得親王更近,“不過我不是想說這個事。”
察覺到身邊人不知不覺的靠近,親王忍不住的借助自己坐的高的優勢,不斷偷瞥幾乎貼在自己手臂上的喬秉居,心砰砰直跳還要努力裝的平靜,最後隻剩瞧著那烏黑發頂偷偷抿嘴。
親王心裡想問倘有朝一日我也為人誣蔑,你也會為我辯白麼?那張倔強的嘴說出來的卻是另一番景象:“嗯,那你是想說什麼,我先說啊,按照你哥的性子,他不會平白接受我錢財幫助的。”
之前欠的錢還被喬思明念叨在嘴邊呢。
“猜錯了呢,也不是這個。”喬秉居看著親王搗鼓核桃,心裡感歎怎麼可以有男人的手長這樣好看,邊忍不住把自己粗糙難看的手往暗裡藏。
似乎親王的注意力都在莫京城莫輔弼送的這個四座樓文玩核桃上,也似乎沒發現身邊人的小動作,說話帶了些許笑意,溫柔無儘中有隱約故意促狹:“哎呀,我也會有想不到的地方,你告訴我嘛……欸,怎麼了?”
不過是兩人之間很平常很簡單的閒聊,喬秉居不爭氣地紅了眼眶,她用手揉揉眼,一開口就忍不住抽咽:“我沒事,隻是覺得你對我實在太好了。”
是麼,我對你實在太好,那你喜歡麼?親王的拇指用力搓核桃,搓幾下又搓幾下,忍著不去捧起喬秉居的臉,忽然覺得好看姐姐現在抽咽起來的樣子還是跟小時候好像,便促狹說:“又開始胡言亂語了,那不然你也對我好些,好到我也感動到哭?……哎呦,開始捶人了。”
親王的膝蓋被人不輕不重打了兩下,親王晃著膝蓋低低笑起來,心中的慌亂臉上的笑,手中的核桃不慎滾掉,親王掀開被子下床去找。
卻然喬秉居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蹲在腳踏前的親王就摸到了藏在床榻下的小箱子,埋下頭瞅一眼,仰起臉問王妃:“下頭這個箱子是什麼?”
箱子裡裝的是自己編寫的親王傳記,喬秉居那顆心登時就提到嗓子眼,怕親王追著多問,控製不住頭皮發麻說話磕絆:“是我,我的一些東西。”
“哦,”親王與秦壽祖完全不同,親王伸長胳膊去把核桃撈出來,彆的什麼都沒多問,並且還說:“東西若是不夠地方放,趕明日把屋子好好騰騰,吩咐知非再置個大一些的櫃子來。”
親王找回核桃再繼續靠坐回床頭,喬秉居撿起被親王隨手擱在她被子上的細挑子遞過來,一顆心撲通又掉回肚子裡,聲音嗡嗡的說:“講回正經的,我嫂嫂走了有些年了,我想再給哥哥張羅個媳婦,你看怎麼樣?”
“這是好事……”親王接過小挑認真想著,拇指把核桃壓在手心而其他四根修長手指在織錦被麵上一扣一扣,說:“但合適的人可能不太好找,思明今年三十?”
“過完年二十九。”喬秉居說。
親王說:“如今京裡京外我能想到的人家裡,暫時沒有和思明年紀差不多的女郎。”
喬秉居說:“不一定非要年紀差不多,大幾歲小幾歲都妥。”
親王說:“小幾歲也不好是對方年齡低於二十歲吧。”
喬秉居說:“那就找超過二十歲的?”
“也不容易找,”親王笑了,說:“疏律有定,女子超過十八不嫁人,男子超過二十不娶妻,這都是要罰錢還要多納稅的,五倍於成丁稅的稅,京城尤其抓的緊,這誰繳得起?”
喬秉居伸手去扒拉親王壓在手心裡的核桃,說:“那你這幾年豈不是繳了很多冤枉錢?”
“是啊,”親王鬆開手任她把核桃拿去玩,說:“比你哥大些的更是不好找,畢竟不是誰都有我這般幸運。”
喬秉居一愣,騰地燒紅了臉,耳朵都熱起來,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她在沉默中慌亂地抓起被子,慌亂地捂住了臉,她不知道自己憑什麼被親王這樣珍惜。
她已有將近十年的夫妻生活,但秦壽祖不是會說溫柔話的人,她是個女人,有時偶爾也會向自己男人撒嬌,有一次在豆腐坊,她乾活乾累了,看見秦壽祖坐在石頭上嗑瓜子歇息,便走過去摟住男人脖子趴在了男人的背上,她剛想說好累啊,男人就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拉開,嘴裡咬著瓜子不耐煩說:“起開起開起開,彆往我身上趴,整天就你累累累,我都不知道累麼?有這功夫不如給我捶捶肩膀。”
莫說撒嬌被拒絕,夫妻多年,秦壽祖甚至從來沒有牽過她的手,無論從哪方麵說,秦壽祖都不是溫柔的人,以至於成親多年,喬秉居從沒聽過半句風月中的好聽話。
親王啊,這樣溫柔的人,與親王走的太近隻會讓她深陷,沉淪,最終不可救藥。
“你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被子下響起喬秉居的聲音,克製冷靜而淡漠謹慎:“我知道你隻是說順嘴了開句玩笑,但這還是會讓人誤會的,以後我也會注意與你往來的分寸,嗯。”
被傷害太深的女子像個被拋棄後流浪多年而又再次被人收養的小貓,戰戰兢兢一顆心藏在平時的溫溫順順表象下,願意與你親近時偶爾還會主動向你露出柔軟肚皮,可一旦受到驚嚇便會立馬炸起渾身刺毛,警惕又謹慎,倔強又傷人。
慌亂中核桃掉落在喬秉居身上的被子上,親王伸手輕輕去撿,不過丁點觸碰,竟讓被子下她緊繃的身體跟著顫抖了一下,親王把帶著刺毛的新核桃攥進手心,紮得疼,疼得一時分不清楚是手心疼還是心疼。
“好啦,”親王眼底微微濕潤,另一隻手故作輕鬆按了下喬秉居露在外麵的頭頂,說:“真小氣,開個玩笑都不讓,你哥說媳婦的事我托人留意著,你也可以讓你娘你舅母你大姐姐幫忙相找相找,時候不早,吹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