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放爆竹,放炮仗,怎麼也行,”親王把證據信遞還給喬秉居,邊起身邊說:“這個你先替我收著,咱們去放炮仗玩!”
二人才走到門口,下人前來稟報:“啟得主上,宗府令派人來了。”
親王前廳見來者,是年下宗室整理族譜卷冊,要給新成為一家人的端親王和端親王妃二人畫像。親王說:“月前不是已經畫過送去了?”
來者說:“回殿下知,月前府裡送去的是兩張單獨的正畫,宗府整理您的卷冊,還需要殿下和王妃冕毓朝服的同畫,宗令說前陣子您忙,不便打擾,而今年下,可要逮著您得閒趕緊把朝服像同像畫了,不然又不知要拖到哪一日。”
親王聽了綻放笑顏,這話的確是親王那位當宗府令的十三祖父會說的,於是看向喬秉居,商量說:“不然就現在畫一張?正好連畫師都來了。”
喬秉居說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到底怎樣,迷迷糊糊中忍不住高興,高興中又有些不可思議,更換朝服花去些時間,出來時日頭正好掛在中天。
見到親王冕毓朝服的樣子,喬秉居看得一呆。太子冕服肩負九章,天子負十二,端親王十一,僅左肩無日,威儀形容中透著無儘親和與溫柔,喬秉居不由得重新看親王。
這個人,這個有血有肉的鮮活的人,這個有七情六欲會吃醋會撒嬌鬨彆扭的人,是親王。
中廷裡畫師已經準備妥當,年輕的端親王夫婦緊挨著坐在一起畫下一張朝服合像,畫師繪畫的時候,天色燦爛,陽光明媚。
畫像不是一時半刻能罷,待送走宗府的人,日西去,天向晚,親王放爆竹的計劃直接改成放煙花,但是隨著洛寧郡王突然帶著孩子來家裡,剛換上常服的親王卻是連午飯晚飯都沒空再吃,和把孩子托付在親王府的郡王一起匆匆出門。
宮裡出事了。
有人麵聖狀告工部尚書元拾朝利用修建使館之便征搶土地建造私宅,且私宅僭越規模比天子行宮,人證物證齊列,天子已派禁軍前往相府捉拿元拾朝。
今夜是小年夜,城外煙花綻放歡天喜地,城內相府衝突打殺慘烈,皇直街上點鼇山,鬥藝的魁角們乘坐花車旱舟吹拉彈唱舞各顯神通,京城萬人空巷,鑼鼓叫好此起彼伏,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都淹沒在了大義五年的小年夜裡。
翌日,京城內外戒嚴,聽說皇帝查抄了元相府,接下來的日子裡禁軍每天都在抓人,聽說不僅禮部尚書大學士於惠下了大理寺獄,連督察院右督禦史都沒能躲過,百姓們躲在家中既興奮又忐忑,朝廷真的開始清元黨了麼?
要是元黨清除後,朝廷會不會再來一個張黨王黨李黨趙黨?興奮忐忑之後百姓們還是看不到希望,攆走這個來那個,神仙們爭來搶去,誰管他們這些庶民百姓的日子呦!
宮裡也是上下一片忐忑,長寧宮被禁軍圍了,美其名曰保護太後,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軟禁,親王調京郊十二衛入城維//穩,傳令的令使才出皇城禁軍後腳就圍了中樞閣。
憑借天子一人之力遠做不到在京城裡清剿元黨整肅朝堂,天子在三師支持下憑借禁軍之兵做了強行開局者,後麵場麵隻有親王能收拾。
所有人都躲在家裡與外界失去聯係,出門上街之人凡無令旨者當場//射//殺,喬秉居除擔心親王外還一直憂心哥哥喬思明,連日來坐臥難安,沒幾日就在憂思中病倒了。
第七日,除夕,京城戒嚴仍舊未解,親王好歹送了平安信回來,煎熬中的喬秉居這個時候才真正讀懂小時候學的一句詩,“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既然親王能傳書回來,喬秉居試著問知非:“可能聯係得上我哥哥?”
知非還是那句回答:“兵仍嚴。”
懂事的隋讓和歲長一直陪著娘親和郡王家的集酉,娘親的病總不見好,初五這日,聽說廚房燒火的柴快要用完了。
兵嚴至今,就連親王府儲備的東西都不夠用了,城中尋常百姓麵對的又該是什麼境況?
喬秉居的燒熱時好時壞,初七,聽說朝廷衙門開始給百姓們送物資了,喬秉居再問知非:“可聯係得上我哥哥?”
知非沒有再答兵仍嚴,親王回來了,知非帶著三位公子退出房間。
多日不見,反而是親王看起來比病中的喬秉居憔悴,親王妃扶著親王的小臂勉力坐起身,張張嘴,千言萬語堵在喉間,半字說不出口,眼底濕潤起來。
她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親王沒說話,任她抱著自己胳膊失聲痛哭。
喬思明,沒了。
小年夜那晚禁軍至相府拿人,一夥不明勢力攜帶武器隨後闖入與禁軍及相府仆衛打做一團,元拾朝欲趁此亂逃跑,因體肥行動不便為人發覺,捅過來的刀子被突然出現的喬思明擋下,人當場就去了。
後來證實不明勢力是元拾朝所引仇元之人,目的就是打亂禁軍抓捕計劃以伺機逃脫,誰都沒想到喬思明會出現在相府。沒人理解親王大舅哥為何會替一個罪孽深重的人擋刀,隨著喬思明的身亡,那些曾經在艱難困苦中得到表兄救濟幫助的歲月,終於悄無聲息深埋進曆史長河,隻言片語未給後人留。
喬弼達,也沒了。兩日後的夜裡禁軍把喬思明屍體送回喬家,喬弼達沒能撐到隔天天亮。喬夫人不堪打擊,趁府中操事混亂,一根腰帶把自己性命結束在床頭。
爵位六代傳承的喬伯府,沒人了。
至於元氏,案子牽扯幅度巨大人員龐雜,審理正在進行,目前尚無任何結果。
轉眼正月十五過,正月十六正式開朝,大家好像都還沒從元氏倒台的現實裡緩過勁來,一封請使館修建開工的奏書遞上來,皇帝拿著奏書當殿垂問,遞折的工部官員是這樣回答的:“工程不同其他,有先定而後動工,元犯在時已與部臣及各署衙定好工程大綱及流程,縱如今他伏法,工程無罪,不可耽擱,陛下明鑒!”
可是工程中是否涉及貪汙腐敗?是否涉及偷工減料?是否涉及屍位素餐?多少問題等著去查,又有多少問題無法去查!
有了工部開這個口,一時之間各種問題紛至遝來。折子一摞一摞往上遞,簡直要把十一歲的天子活埋在十二龍髹金寶座裡!
最後還是親王和郡王出來把事情分流到中樞與各部衙署處理,由元氏伏法而引起的第一場朝堂騷亂這才勉強算是處理下去。
下朝回去之後,和風一言不發坐在椅子裡,不吃不喝也不見人,嚇得宮人請來了親王。
親王遞給和風一本厚厚的折本,和風接過來翻看,裡麵都是人名與官職,親王疲憊地坐進交椅,說:“這上麵的人,是先帝十餘年物色給陛下所留,除去原戶部貼士喬思明身故,其他一個不少,都在那上麵了。”
都是多年來親王明裡暗裡護持幫扶的底層官員,世人都說那是親王擁躉,原來是先帝給和風所留。
和風紅著眼眶,聲音嘶啞:“小皇叔,你要去哪裡?連你也要拋棄朕麼?”
“那個龐眾旺,”親王兀自說:“他本棟梁才,隻是性子跳脫些,跟著洛寧郡王可放心用。”
和風從椅子裡站起來,又顫著聲音問:“你要去哪裡?”
“忠州起疫病了,”親王說:“臣得過去。”
和風帶上哭腔,說:“你近來身體一直不舒服,可以讓彆人去的。”
親王搖頭:“忠州重,九州腹地十省通衢,一季熟而天下足,忠州不能出事。”
忠州之重不僅是天下糧倉所在,更是天下最大黃金礦所在,三大銀礦二數所在,忠州的鸞釧鉬都、仝柏堿業、掖縣岩鹽諸如此類哪個不關乎社稷安穩?忠州更是元氏勢力盤踞最深所在,親王怎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