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同把賬本扔在一邊,從椅背上拿過西裝外套,又打開抽屜,拿出那隻新表戴上手腕,夾上皮包,匆匆地出門去了。
“大同你坐!你大哥還要好一會才回來呢!去縣裡開會了,坐的中巴車,我叫他開汽車去,他又怕什麼影響!影響到誰了嘛!誰不知道誰!”
全鎮也沒幾個人敢直呼百裡同的名字,偏偏眼前這一位,百裡同是最要敷衍的:“嫂子,我不喝茶!哎喲喲,謝謝,謝謝,這茶真香!”
女人不住地忙來忙去,好似一隻肥壯的蘆花雞,好容易停住了,那對圓圓的眼睛裡便射出晶亮的光來:“找你大哥什麼事?”
“咱們鎮初中李校長他大兒子不是考上大學了嘛,我想讚助那孩子上大學,咱們鎮上出個大學生,也是全鎮的光榮嘛。”
女人的眼睛滴溜一轉,便笑道:“你怎麼突然想到這事!是想以後丹丹過門以後有個做大學生的大哥?”
“不敢不敢,他家出了個大學生,我家就不敢高攀了,嫂子和大哥一定是明白的,大哥什麼事都說得上話,又一直疼丹丹,也一定會體諒我這個做爸爸的心。”百裡同笑容不變,不動聲色地點出來意。
“這我就要說你兩句了——”
百裡同趕緊從腕上摘下新表:“這點小小心意,到了場麵上,想必用得著。”
什麼場麵,誰能用得著,自然不必說透。
女人眼前,幾乎被手表的銀光給閃得發花。
“我懂,我懂,都是為了孩子!”
百裡同滿意地起身,放下一個信封:“這是我讚助那孩子的一萬塊,我就不多打擾大哥大嫂了,大哥今天回來肯定有得忙呢。”
女人虛留兩句,目送百裡同出門,回頭將那隻尚有餘溫的表收進掌心,那信封卻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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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你終於肯出來了!”李甫麵色急切得很,與從前的書生模樣判若兩人。
百裡丹心裡還有些氣,見了李甫魂不守舍的樣子,又多了幾分不喜:“什麼事?”
“我爸爸他不肯去找鎮長出麵!”
“你爸爸不肯,關我什麼事?”
“怎麼不關你事!”李甫的臉,一瞬好似鹵菜鋪子上的醬肉,紅得發黑,“你……”
百裡丹見心上人急得要冒火,心忽然軟了,索性將話說得清楚一些:“你爸爸不肯,關我們倆什麼事?我們的事,為什麼要彆人同意?”
“我們……”李甫到底聰明,忽地回過神來,稍一思索,便有了主意,“我哥哥考上北京的大學了,我們一起去北京吧,有認識的人,總有些照應!”
百裡丹這才展顏一笑,嘴邊的梨渦好似花瓣上的一滴露水,轉瞬即逝:“好,我們走!”
李甫心裡熨帖無比,好似吃了柔滑的醬豬耳一般,飽滿得令人發醉。
一回家,李甫便急切地去找靠山:“大哥,我想向你借錢。”
李又白整理著行李的手停了下來,微微一笑:“你借錢做什麼?又買書麼?我都說了,要考上大學,那些雜書不必多看。唉,算啦,你要看就看吧,這裡是十塊。”
“不,不,我想借多些,我想借二百塊。”李甫見哥哥臉孔沉下來,連忙說清來意:“我想帶丹丹去北京,哥,到時候你念書,我和丹丹就做生意,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互相支持!”
李又白忽地垂下眼簾,不出聲了。
李甫愈發努力:“哥,我想好了,我不是讀書的料子,以後就做做生意,到時候想必我們哥倆都有用得上對方的地方……”
“不行!”李又白斬釘截鐵,絲毫不像平日裡文雅的做派。
李甫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委實過分,又想了想,道:“哥,我知道有好心人讚助了你八千塊錢,我要得並不多,而且我馬上就會還的!”
李又白好似被針刺了,猛地抬起頭來。
李甫見大哥目光沉沉的,忽地想起大哥最好麵子,連忙改口:“你不借就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去。”
李又白將腮幫咬得發硬,僵硬地搖搖頭:“算了,我借給你,你等著,我去取給你。你先不要去找爸媽,免得這副樣子把自己的底給露了。”
李甫忙不迭地應了,待大哥出去,他喜得在屋裡推磨一般打起轉來。
不多時,門口一暗,李甫連忙回過頭,卻不是李又白,是父親李校長。李甫定了定神,迎上前去:“爸爸……”
李校長往旁邊一讓,身後變戲法般閃出四個壯漢,領頭的正是養豬場的老宋。
李甫有些轉不過神,直覺不好,才要往外跑,老宋卻已抖出捆豬的繩子,與其他人左一下、右一下,沒一會就把李甫捆得好似一隻待宰的豬一般。
“爸!爸!這是做什麼!快放開我!”
李校長好像聽不見,指了指李又白的床,老宋會意,與其他人合力將李甫拖到床上,隨即又將繩子變換一番,直到李校長說了句“行了”,他才諂笑著領著手下退出去了。
李甫呈大字形躺著,四肢被捆在四根床柱上,像那些粗俗僵屍片裡將要淨身的太監,隻不過李甫覺得自己將要被割去的,是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