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上座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挪到了他身邊,在與他交談中不斷為他整理著匆忙趕來而有些雜亂的發冠衣飾,他出聲發問時,晏清儀還站在他身後理順他的長發,他感覺她的手顯然因為這一句問話而頓住了。
“父親,我不像你。”她的聲音低緩而堅定,“每一件事我都能記得很清楚,永遠不會忘。“
晏鴻昭歎氣——他決定不摻和小兩口之間的事,雖然他心裡自然偏向女兒,但是此時晏清儀與李延貞的關係顯然因為靈魂互換而變得複雜許多,若是在平時,女兒不想再留在宮中,他立刻會找到陛下陳情,無論如何都要將女兒接回家中。
但是晏清儀不會那樣做,她顯然是有仇必報的人,在不乾些什麼就離開皇宮一走了之對她而言,比起解脫更像逃避。
她怎麼可能對李延貞低頭,也怎麼可能就輕易放棄自己在皇宮中的一手經營。
晏鴻昭顯然看出來自己的女兒有自己的主意,於是他也不多說,隻拉過她的手頗有些委屈地訴說自己許久都沒見她(顯然頂著女兒皮的女婿不在他考慮範疇),在得到女兒連聲保證最近就會去家中看他時,他這才又展露笑顏。
兩人又聊了會朝堂上的事情,晏鴻昭仔細傾聽,確定女兒沒遇上什麼難處,放心下來。
話至半夜,晏清儀開始趕人,將父親送出大殿,又殷殷囑咐了許多,望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才轉身回去,打算繼續批折子。
她剛接過小太監潤好的筆,和順又急急闖了進來,開口就是不妙:“陛下,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不知怎的起了爭端,眼下長信宮的人來報,說是求陛下去評理。”
晏清儀擱下筆,揉了揉額頭,開始想怎樣才能把李延貞這個禍水清理乾淨。
徐靜姝第一次發現原來皇後娘娘是個瘋女人。
這個瘋子突然闖進她的殿內,一聲通報也不傳,又是打砸又是胡言亂語,氣得她身體顫抖,也顧不得儀容儀表,直直指著那個瘋子讓她出去。
“皇後!你在這裡發瘋,不怕陛下知道嗎!”徐靜姝緊咬牙關,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沉寂許久的皇後會突然發難,還是以這種前所未有的方式。
那個瘋女人卻靜靜站在她麵前,垂眼看著她,像是在欣賞她氣急的樣子,明明隨手又打碎一樹琉璃海棠,清脆的炸裂聲讓大殿都靜了一靜,她卻不以為意,聲音意外地平穩,甚至興致勃勃:“行啊,本宮等著陛下來主持公道。”
“你!”貴妃娘娘簡直要氣暈過去。
大殿外適時地傳來一聲通報,玄衣玉冠的高大男子徐徐走入殿內,麵對如此淩亂的現場,他從容地繞過站在殿中獨自站立著不肯行禮的女人,直直地走到一臉快要暈倒的徐靜姝麵前。
“靜姝,怎麼變得這樣狼狽?”他溫柔的聲音像是一陣風,吹開了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
徐靜姝雙目含淚,跌入他的懷中,哀哀訴說:“陛下,皇後娘娘不知為何突然闖了進來,發了好大一通火,臣妾也不知是何時惹惱了娘娘。”
晏清儀輕撫上她的發,柔聲安慰了幾句,這才將目光投向站在殿中冷眼看了她們許久的李延貞,語氣瞬間冰冷:“皇後有什麼要說的嗎?”
李延貞看著她們一派靜好,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又生出幾分妒忌——憑什麼晏清儀對昔日針鋒相對的徐靜姝那麼柔和,對他這個丈夫卻全然不肯放下身段,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他勉強壓下無名火,語帶譏諷道:“陛下又想怎麼罰本宮?”
晏清儀不理會他刻意的挑釁,平靜道:“那要看皇後怎麼解釋你這一番無理取鬨了。”
“解釋?”李延貞嗤笑,“本宮沒有什麼解釋,或者說陛下不明白嗎,後妃們還能為什麼大打出手?”
“本宮厭倦了無恩無愛的日子,特地演一出大戲,乞求陛下垂憐。”
女子冷清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上,殿中隻餘一片死寂。
徐靜姝更是震驚,她從未想過原本敢於忤逆陛下以至於在坤寧宮深居簡出的皇後娘娘,居然會當著眾人的麵,如此平靜地說出這樣一番話。
她不由得看向身邊的陛下,他此時也從平靜變得眉頭緊鎖,看上去不像是被打動了,更像是厭惡。這讓她放下心來。
晏清儀本以為自己可以做到泰山崩於前而八方不動,但看著頂著自己的臉惺惺作態的李延貞,她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怒火。倘若今日之事傳出去,皇後晏清儀,或者說晏家都會淪為笑柄。
她承認李延貞確實很有討人厭的本事。
“既然皇後這樣說了,”眉目俊秀的男人神情舒展開,像是聽見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今夜朕就去坤寧宮吧。”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晏清儀抬起眼,與李延貞對視著,他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絕不相讓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