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一塵不染的雪白錦衫染上了她的鞋印。
黑乎乎的一團與耀目的白大相徑庭,殷姝心尖發著心顫,她釋放了所有的力道,可眼前的身形仍持守得俊拔清正。
他斂眸低咳幾聲,看向她時,淡漠冷然的眸裡漾起一絲漣漪,似乎他也未想到她會如此。
可明是如此平靜的眼,卻令她脊梁骨升起一陣寒意。
晌久,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殷督主的弟弟……倒是和他本人如出一轍的膽略兼人。”
殷姝不明所以,但也知此刻該輪到自己哭了,濃長的蝶翼一眨,晶透的珍珠便是一顆接一顆的滾落,在玉頰上留下清透的痕跡。
“你,你住手!”
殷姝往後躲開男子手中的繡帕,急道:“你這樣,我哥哥真的會殺了你的……”
世上無後悔藥,他會不會因那一腳一怒之下殺了她?
然那隻修長如玉的大掌卻隻落到了她的肩上,替她拭了拭其上還未滲透的雨漬。
“你哥哥叫我來接你入宮。”
清磁的嗓音若珠落玉盤般悅耳透徹,殷姝愣神間,聞見外頭低啼的鳴叫再度清揚蕩開,隨之車外傳來一聲響動,接著,是若山海襲來的馬蹄急踏聲。
殷姝瞳孔緊縮,西廠還未死心,竟窮追不舍又來了!
細軟指尖無意識攥住了麵前人的衣角。
“保護殿下!”
外麵驚喝之聲已近在咫尺,直震得馬車都晃了晃。
寒風頓起,馬車被掀開門簾。
遂即果真看見方才野蠻闖進院子裡那些熟悉的猙獰麵孔。
忽地,殷姝的視線已被一抹雪白遮擋。
麵前極高的男子仍是那副神情,潤和安靜,絲毫未被刺殺擾亂了心神。
旗鼓靜默已久的幽林荒野,又激起了驚天駭浪。隻見馬車外立侍良久的白麵老宦官拔出藏於拂塵中的寶劍,擋在了步步緊逼的西廠刺客麵前。
“殿下小心,切莫出來!”
言罷,便是刺耳的刀劍激鳴聲。
危險如此之近,西廠刺客武藝高強,下定了決心要進入車廂。殷姝嚇得愣神,死死攥住薑宴卿衣袍的手不知何時竟已抱住了人的大腿。
“嗚我們會不會死?”
少女全身發著細顫,纖薄的身子似幼貓兒般蜷在男子腿側,緊緊抱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薑宴卿冷眸瞧著攀附在腳側的人,眼底悄無聲息聚起一抹暗色。
可從未有人敢如此放肆。
滲透而入的血腥氣愈來愈重,刀劍聲漸漸弱了。
“殿下,逃了一個,”馬車外老太監稟道。
“其餘,儘已伏誅。”
殷姝淺淺鬆了口氣,思緒紛亂中止不住猜測逃的那個定是青麵獠牙的麵具男人。
鼻息間縈繞的儘是男子身上好聞的淡香和著中藥的味道,殷姝終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竟還牢牢攥著人家的衣裳。
還弄皺了……
“抱……抱歉。”
殷姝唇瓣微張,乖乖鬆開了已泛白的指,又用手背擦了擦麵上的淚痕。
車廂裡滿是靜謐,沉吟一瞬見男子不打算說話,殷姝有些底氣不足的問:“我、我哥哥他不接我進東廠了嗎?”
薑宴卿唇角微勾,聲線溫潤:“督主得陛下密令,暫且離不開身。”
“待過個幾日,他會來接你。”
“那,你是誰?”
殷姝抬起眼來,看著男子那雙極美極美的眼睛,無端心臟咯噔了一下。
“我是你哥哥的……”
薑宴卿幽眸恣睢,似想了一個合理的說辭,“朋友。”
耳旁忽聞鳥兒驚耳啼叫嘶鳴聲,殷姝止不住一哆嗦。
腦中囫圇思考著哥哥是否曾提過他有這樣一位友人。
“那老嬤嬤已無憂,然此地不宜久留。”
頃刻間,薑宴卿朝“他”伸出手來,手裡握著的是一枚琉璃玉佩。
其上青鳳騰空而鳴,活靈活現,而琉璃亦是光華流轉。
一凰一凰,她和哥哥各自執一。
看來,他當真與哥哥熟識,殷姝微吐了口氣,眼下嬤嬤已無事應是被哥哥安排在院子的暗衛救走了。
若自己倔強著不走,西廠若再卷土重來……
殷姝接過男子大掌中的玉佩,道:“那我們,走罷。”
見此,薑宴卿長睫微斂,提步正要出去,卻又被小小的一團勾住衣袍。
“你要去哪兒?”殷姝看著他,細弱哀求,“你彆走。”
俊美無濤的男子總算回過頭來,白衣氳著的冷香漾浮,眼底驟起的陰戾在那一瞬間隱匿殆儘。
他溫雅道:“這馬車,不足以容納你我二人。”
男子聲線清磁,不急不緩,殷姝稍愣,視線隨著他的大掌移動。
食指間的白玉扳指隨著其主人的動作,在日光下映出透潤的薄光。
殷姝不明所以,卻能察覺自己意識漸失……
寒風驟起,在外侯著的白麵老宦官見自家主子彎身出來,連迎了上來。
“殿下。”
內裡躺得“不省人事”的小太監映入眼簾,劉德全吃驚之餘連移開視線,兢兢上前為自家主子披上雪白狐毛大氅。
“殿下,方才追上來的西廠閹賊都處理乾淨了。這小閹人……”
主子親手將其弄暈了,是帶回去還是就地……
薑宴卿麵上含著笑,可那雙眸子卻如寒潭陰鬱。
“殷不雪費儘心思的藏人,藏的竟是自己至親兄弟。”
劉德全被自家主子這話驚得眼皮直跳,怪不得東廠提督遮遮掩掩多年,任誰也窺不得一點兒風聲,沒想到,藏的竟是,竟是自己的——
垂首慌措間,卻是不經瞧見那雪白錦衫下擺著一道黑印,縱使曆經多年風雨,也不能端得氣定神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