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考慮過很多事,算計過很多人,唯獨從未想過自己還有帶著記憶再活一世的可能。
這算是重生嗎?那種隻存在於小說情節裡的東西。不過再想到死亡筆記和那些死神,似乎這也合情合理起來了。
啊,好奇怪啊,像我這樣身負罪孽的人居然會擁有這種機會?就算都是窮凶惡極之徒,可也都確確實實是人,用死亡筆記的便利隨意取走了他人性命的我,怎麼說也不該得到上天如此的眷顧吧。
……不需要。明明完全沒有需要。我是自願了結生命的啊。
我隻是單純厭煩了。厭煩了身負人命罪行卻逍遙法外甚至以此為榮的敗類們,厭煩了嘴上喊著公平正義卻廢物無能的日本警局,厭煩了包庇罪孽貪圖利益的高層,厭煩了不論怎樣去努力組織卻仍會滋生起來的罪惡。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無法乾涉得了的,就如同那路邊的野草,燒完了來年仍會重新長出。所以我厭倦了,厭倦了自己,厭倦了生活,厭倦了世界,厭倦了一切。我早就沒繼續活著的打算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又回到了我幾番想要逃避的世界?
“阿月姐!”
我如夢初醒,抬眼便對上一雙澄澈乾淨的棕瞳。少年毫不壓抑自己的關切擔憂,一切的情緒都被清清楚楚寫入眼底。
相顧無言好一會後,我才問:“有事嗎?”
名為沢田綱吉的少年忙不迭搖了搖頭,又遲疑地點點頭。
看他這有點傻乎乎的模樣,我沒忍住輕笑一聲,上手揉了把他的頭,刺蝟狀的頭發實際比它看上去要柔軟得多。
“沒事也可以喊,我很喜歡阿綱喊我名字的。”
這一世,我不再是夜神月了,卻仍叫月,神崎月。我對我的生身父母印象已經幾近沒有了,隻聽說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去世了,給我留下了大筆的財產。而我被托付給了一戶叫沢田的人家,他們是我的父母的友人。
沢田家的人待我很好,有如親生的女兒,但到底是不是大家自然心知肚明。麵前這個棕發棕眼的孩子叫做沢田綱吉,是沢田家親生的兒子,也算是我的弟弟吧——沢田家並未在法律上確認收養我,或者說是因為我表明了不願被收養的意願後他們尊重了我的選擇。
憑心而論,我很喜歡綱吉。他的心靈很純淨,他的氣息很乾淨,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過心思這麼乾淨的孩子。還有他的媽媽奈奈也是一樣。能遇見他們大概用儘了我這輩子的運氣吧。
我真心希望他們能夠一直這樣下去,也想要努力維護他們這樣下去。
“阿月姐!”
少年的嗓音再次拽回我的思緒。他有些不滿,又很是委屈:“你怎麼又走神了?”
我隻是笑笑:“抱歉。”
沢田綱吉沒有回話,隻是深深地看著我。許久之後,他歎了口氣。
“阿月姐,你之前看上去好陰沉好壓抑。就像是……落入了深水快要溺死的人那樣。”他慢慢地道,說完又像是覺得有點羞恥,慌亂的解釋,“啊我一直不會打比喻啦……但是就是覺得,如果不拉你一把的話,你就會要溺死了那樣。不對,這樣說也很奇怪啊!我該怎麼說啊!”
這樣……嗎?原來是嚇到小孩了。
“溺亡者?”我喃喃地將他的形容重複了一遍 ,又苦笑一聲,“說的不奇怪,倒不如說是挺恰當的比喻。”
又何嘗不是呢,我確實溺死在不甘裡了。
“得謝謝你呢。”我輕輕抓住他的一隻手,感受著從他手心傳來的溫度,“謝謝你願意對我伸出手。”
不是不曾有其他向我伸手,試圖拯救我的人。L也好,尼亞也好,還是綱吉也好。可是,都太遲了,我早已無藥可救了呀。
如果早在拿到筆記殺死了第一個罪犯的那迷茫的幾天時,有人拉我一把,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