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自己的夢,那麼去哪裡也都可以吧。
不知道外麵是什麼樣的,也會是她看小說時想象的世界嗎?
想到這裡,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外走,身影很快淹沒在黑暗裡。
程筠費力抬了下眼,模模糊糊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意識又在頃刻間重新墜入了深淵。
再次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眸子恢複清明,被麵無血色的臉一襯,像雪地裡無底的枯井。
暗室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他坐在石床上,恍惚記起昏迷時見到的人影與燭光,都像是夢一樣散去,了無痕跡。
程筠起身,伸手拿了鶴氅裹在身上,穿過濃墨走了出去,黑暗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方向感。
石門轉動的聲音響起,一束幽光透了進來。他站在密不透風的石室中,閉上眼適應了下光線才走出去。
“大人。”景林在門外候著。
“什麼時辰了?”程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臉色也有些發白,但神情已恢複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樣,叫人看不出虛弱。
“剛到巳時。”
程筠點了下頭,忽然問:“有人進來過這間屋子嗎?”
景林一凜,立即答道:“屬下一直戍衛四周,絕沒有任何人進過大人的屋子。”
程筠皺了皺眉,片刻:“去詔獄吧。”
“是。”景林應聲,又遲疑了下。
“說。”
“禮部左侍郎徐大人昨夜已在詔獄中身隕了。”
程筠沉默片刻,語氣平靜:“知道了。”
他撫了撫袖子,眸光晦暗:“準備一下,不去詔獄了,我要進宮。”
“是。”
北朝建立有八十九年之久,最初是從太/祖皇帝楊信率領麾下五萬兵馬破入皇城,一刀砍下前朝昏君的頭顱,掛在皇城的南門城牆上開始的。
這是一場隻有暴力與血腥的篡位,但很管用。
前朝末代皇帝是個殘暴不仁的好色昏君,七八年不理朝政,最愛從民間搜羅少男少女囚入後宮,淫/亂荒誕後再將人折磨至死。
如若有哪位臣子諍諫,第二日家門口便會收到一具不堪入目的屍體。那是暴君得意的作品,也是以至高皇權向臣子施壓的手段。
在暴君治下,禮崩樂壞,司法坍塌,民間匪盜橫生,天災人禍接連不斷,各地藩王紛紛起兵,楊信是其中之一。
暴君不得人心,楊信所到之處,城池守衛皆不抵抗,使他一路勢如破竹,不到數月便攻入了皇宮。
他坐上血淋淋的龍椅時,給北朝定下的第一條政策,便是削藩。此後藩王式微,兵權集於皇城,皇權至高無上,不受任何桎梏。
北朝過了幾十年的太平日子,但隻是表麵上的太平,不過表麵的太平已足夠麻木人的警覺,放大人的欲望。於是到了現任皇帝楊晟這一代,已有末路之兆。
楊晟登基十三年,十年不問朝政,沉迷後宮,窮奢極欲,荒淫無道。朝廷的一切事務全部交給了內閣與六部。
各地公文原先由六部審核,內閣票擬或封駁,再呈皇帝禦覽批紅,之後皇帝向內閣下達旨意,內閣擬旨,發下六部蓋章,再曉諭各地。
按照蘇弦錦的理解,這本小說裡的皇帝相當於董事長,內閣是秘書團,六部是各執行部門,六部尚書則是握有公章的部門經理。
但楊晟十年不理朝政,權力漸漸轉移到了內閣手裡,內閣首輔一任比一任權力大,到了程筠的老師即上一任首輔張鬆青在任時,首次兼任了內閣首輔和吏部尚書一職,將公文批奏權與官員任免權都掌握在手裡,一時權力達至巔峰。
可惜張鬆青命不長,四十五歲上任,五十歲就因病去世了,去世之前將首輔之位力排眾議地交給了他最年輕的學生程筠。
原本百官以為程筠如此年輕,應該很好拿捏,紛紛有蠶食瓜分其權力之心,誰知程筠與張鬆青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鬆青排除異己至少師出有名,先按個罪名再走流程,而程筠則直接吩咐錦衣衛抄家,上任不到半年,就流放斬殺了十數位五品以上的官員,下獄革職者更是不計其數,手段殘酷,令人膽寒。
與此同時,他讓人不停在民間搜羅俊男美女,奇珍異寶,古玩字畫等,流水般地送入宮中,令皇帝聲色犬馬,縱欲無度,不能自拔,文武百官連見皇帝一麵都做不到,天下大事為程筠一人說了算。
北朝十三年,才入冬就連下了兩場大雪,凍死了很多人。時人以為君不為君,國將不國,奸佞當道,民不聊生,才惹得天公震怒。
程府的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駛入午門,穿過金水橋,進了太和門,最後不合禮製地停在了太和殿前的宮道上。
宮道中間,有個十歲出頭的紫衣少年正朝著太和殿方向脊背挺直地跪在雪地裡,臉色烏青,嘴唇發紫。縱然凍得瑟瑟發抖,眼裡的倔強卻不減半分。
程筠伸出蒼白修長的手,撥開馬車簾子瞧了眼,然後從容下了馬車。
玄色鶴氅擺動著,很快停在楊望璟身側。
碎冰似的聲音響起:“臣,參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