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收回視線,問景林:“還有什麼事要報?”
景林點頭:“自把那具探子的屍體掛在城門上以來,錦衣衛暗裡抓了四五個人了,但一一查過,都跟承陽侯府沒什麼關係,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勢力。”
“那日你傷了另一個,傷好也沒有那麼容易,再等幾日。”
“是。”
景林說完就退下了。
景林走了蘇弦錦才進來:“程筠,你知道我來了,還讓景林稟報承陽侯府,是不是想問我關於承陽侯府的事?”
程筠看了她一會兒,卻道:“這次是上午。”
蘇弦錦下意識轉頭看了眼門外,晴空如洗,豔陽高照,連風也沒有。外頭的一切景致仿佛加了層濾鏡,更清晰更柔和地呈現在她眼前。
真是難得的好天氣。
“對,總算不是夜裡了,就怕隻是隨機的。”蘇弦錦緊了緊狐裘領口,“不過化雪比下雪還冷些呢。”
“反正無論白天黑夜,你都能走到光下來,那道暗門已攔不住你了。”
“這倒是。”蘇弦錦歪頭一笑,“就是不知道,你的宅子能不能攔得住我,我真想出去看看,看看你們的世界是什麼樣的,我還沒見過呢。”
“今日恐怕不行,我要出門。”
“出門不是正好?你要去哪兒?”
“進宮。”
“送秀女進宮是不是?”
程筠便看向她。
蘇弦錦道:“我都知道。”
“你方才說了李知春女兒的閨名,你是怎麼知道的?”
蘇弦錦搖頭:“反正就是什麼都知道,但有些事你問我我也不能說清楚。”
“我不問。”程筠氣定神閒地站到窗邊,在明亮的日光底下開始練起字來。
三個字就把蘇弦錦準備好的托辭堵死了,反倒讓她覺得氣悶地無話可說了。
不過她又很快丟開,走到程筠身側,低頭去看他寫字。
見他臨窗而立,如鬆如玉,執筆有力,下筆輕盈。
那字龍飛鳳舞,行雲流水。
墨跡落在雪白的宣紙上,不像字,倒像是黑白山水,端的說不出的瀟灑寫意。
“是草書嗎?”蘇弦錦驚歎了聲,“這字寫的真漂亮。”
“會認字寫字嗎?”程筠頓了頓筆,問她。
“當然會。”蘇弦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過不會寫毛筆字。”
“我午後出門,你若還未走,可以在我書房裡練字打發時間,我申時前就回了。”
說罷他主動讓了位置,容她站到窗前。
蘇弦錦也不客氣,走近了好奇地打量著他書桌上的一應陳設。
這不是他平日處理公文的地方,因此桌上陳列的都是筆墨紙硯。桌腳旁擺著一口大瓷缸,裡麵有不少卷軸。
她試著拿起毛筆,程筠給她換了張新紙。
蘇弦錦猶豫再三不知怎麼落筆,便看向程筠,誠實道:“我從沒寫過毛筆字。”
程筠目光掠過她握筆姿勢,眸底輕斂笑:“看出來了。”
蘇弦錦將筆放下,看向硯台:“好麻煩,還要研墨。”
“寫字當然要研墨。”
“在我們那裡不用研墨,墨都是現成的,拿來即用。”
“你們那?”程筠問,“你們那不用毛筆寫字?”
“我們那日常不用毛筆寫字,書法是一門藝術。”蘇弦錦朝他笑道,“你這手好字,要在我們那兒,不定成個青年書法家呢。”
“程筠。”她又彎了彎眼,“我不想練字,我又不會,你下午出門時帶上我吧,我跟你一塊進宮,反正也沒人看見我。”
程筠未置可否,而是瞧了眼時辰。
“該用午膳了。”
午膳不在書房,在花廳。
程宅很大,房間院落近百,不過大多空著,孤零零等著腐朽。
花廳的大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四葷四素一湯一羹,道道精致,色香味俱全。
“哇——”蘇弦錦圍著桌子轉了一圈,看個遍,“你一個人吃嗎?”
程筠“嗯”了聲,去一旁銅盆中淨手。
幾個小廝和婆子伺候完了,都退下去了,並不在一旁候著,皆因程筠用餐時不喜有人在側。
程筠走到桌旁坐下,淡定吃飯:“我是個貪官奸佞,這個飲食規格很正常。”
蘇弦錦將白狐裘脫在一旁,在程筠對麵坐了。
北朝十三年,已連續兩年的荒年了,餓殍遍野,就連天子腳下,北朝的都城內,也常有餓死凍死的人。
想到這些,她忍不住說:“果然‘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她的眼神和感慨絲毫影響不到程筠的食欲——如果他有食欲的話。
事實上,他隻是慢條斯理地吃了幾口,便停箸漱口了。
蘇弦錦訝異:“這就不吃了?”她掃過滿桌的美食:“那這些怎麼辦?”
“我並非饕餮。”程筠說,“這些就是朱門奸臣拿來浪費的。”
蘇弦錦乾笑兩聲:“這話說的……我剛才可沒有影射你的意思。”
程筠取了外袍穿好,便有婆子進來收拾。
他往門外走,到門邊時回頭看向蘇弦錦:“不,你說的是實話,這世道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