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恍若未聞。
在腳鏈的響聲下,他們離官兵越來越遠,離河邊越來越近。
“二爺。”那人又喊。
秦時才抬頭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就感覺他往自己手裡塞了什麼東西。
秦時身軀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鑰匙是剛趁著那個官兵搬石頭時偷來的。”
那人低聲道,“我曾是秦大人身邊的侍衛,蒙受秦大人深恩,無以為報,隻能幫二爺到這裡了,我知道二爺深諳水性,隻是冬日河水冰冷刺骨,不知二爺敢不敢搏一搏。”
“……你怎麼辦?”秦時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能走到南邊瘴癘之地的,這裡不足十一,本也沒什麼好下場,怎樣也不會更好了。”
秦時眼眶紅了。
“二爺,你向前走,走遠一些,往下遊逃,省力些,這麼冷他們必不敢下水去追的。”
秦時悶悶地“嗯”了聲,一直往前,腳步漸漸更快,直到河水轉彎處才停下,此時風高浪急,冷得刺骨。
秦時扭頭往來路看了眼,那方才喚他“二爺”的人正在河邊打水,沒有再看他。
他深吸口氣,不再猶豫,快速用鑰匙去開手上的鎖鏈。
風裹著一陣隱約的吵嚷聲傳入他耳中,他知道是押送的官兵似乎發現不對勁了,在呼喝著什麼。
他沒有抬頭去看,隻是儘量加快速度,奈何手指凍得僵硬,鎖鏈開得依舊很慢。
“……住手!”
“你想乾什麼?彆動!……”
嚴厲的呼喝聲越發近了,秦時反而冷靜了下來,有條不紊地解了手腕上的鎖鏈,又彎下身子去解腳上的鐐銬。
隻聽“哢噠”一聲,鎖鏈開了。
腳步聲已至身後,他甚至沒有回頭,朝湍急的河流縱身一躍——
極致的冰冷侵襲而來,他憋著一口氣,拚命地順著水流方向往下遊去。
漸漸的,他竟不覺得河水冷了,反而有些熱起來。
隻是身子卻越發沉重,仿佛包裹他的不是河水,而是泥沙,壓在他身上逾千斤重,他拚命掙紮,卻越發失去氣力,直到被拖著墜入黑暗。
不知過去多久,他才從一場噩夢中驚醒,大汗淋漓。
一素衣少女捧著托盤走進來,見他醒了,不由驚喜:“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秦時一驚,不由繃緊身子,警惕地望著她。
“這是哪兒?你是何人?”
少女觀樣貌不過十六七歲,姿容清麗,聞言將托盤中的藥碗端了過來,溫聲道:“你彆怕,這是蘇州城的一家醫館,是我爺爺采藥時在河邊發現了你,將你救了回來,你已昏迷三日了,可算是醒了。”
蘇州?……
秦時目光一凝,問:“請問蘇州府衙離這裡遠不遠?”
*
蘇弦錦陪著程筠進了宮,但程筠在楊晟麵前說了什麼,她沒進去聽。
她靠在承歡殿的廊柱下,靜靜望著今夜的雪夜,眼底是流轉的一抹悲哀。
她知道,無論程筠今夜說了什麼,都將是他日後痛苦而黑暗的一生中,最抹不平的剜心刻骨的疼痛。
但她卻沒法幫他,因為程筠必須這樣做,即便提前知道了,這條路也沒法回頭了——
今夜,是楊望璟生命中最後一個夜晚。
程筠一步步把楊望璟逼到了絕境,是要他在絕境中開天辟地,選擇生路,絕不是為了看他在絕望中死去。
一直以來,仁厚善良的小太子都是程筠心底的一顆小小火種,他戴上麵具成為壞人後所有的惡行暴力,都是為了點燃他,看他成為熊熊巨火,燒掉這昏聵糜爛的北朝。
但他沒有做到。
蘇弦錦歎了口氣,心上仿佛壓著石頭。
她仰頭望著沉沉夜色,不見星,不見月,唯有飄落無聲的雪,寒涼孤寂,如從深淵而來。
一陣瓷器碎裂的尖銳響聲透過殿內傳出來。
沒多久,蘇弦錦就聽見身後響起輕緩的腳步聲。
她回頭笑了下:“程筠,今天晚上好冷啊。”
程筠一如既往地神色平靜,似乎承歡殿內什麼都沒發生,除了他袖中緊握的那道密旨。
“嗯,是好冷。”他輕聲說。
“我手倒是挺暖的。”蘇弦錦說,忽然從狐裘裡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
程筠的手很冷很冷,無一絲溫度,蘇弦錦握著他手時,像握著一塊冰。
蘇弦錦的行為讓程筠微微一怔,他低頭望著她,眸中氤氳著難以言喻的情緒。
蘇弦錦看不懂,也沒去猜,隻管牽著他的手,向冬夜的風雪中走去。
“好冷,那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