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宗廟坐落於郊外,四周是山,密林環繞,一條河流從山腳流過。
雖是冬日,綠意卻未儘失,枝頭的皚皚白雪下壓著來年春日待發的嫩芽。
今日風大的很,呼號著,引得萬千樹木齊齊狂舞,回聲在山壁上回蕩著,已不知何處是源頭了,仿佛深山中藏著一隻狂嘯的野獸。
程筠衣擺獵獵,神色冷峻,眸底似結了霜雪。
他站在郊廟大殿之前,身後是一眾禮部官員,對麵則是數十位皇室宗親。
俄而聽禮部官員高聲宣旨,話語被淩冽的被風吹得破碎。
“……皇太子德行有失”
“朕甚失望……”
“……奪其太子尊位”
“即日搬出東宮……”
“欽此——”
最後兩個字收了尾,聲在山穀回蕩,所有人都聽見了。
楊望璟身著太子禮服,佩金帶玉冠,臉色蒼白地跪在大殿之內,麵向殿外的天地與宣旨官員。
他身後是一排又一排列祖列宗的牌位,燃燒的蠟燭劇烈搖晃著,仿佛隨時就會熄滅。
旨意宣讀完畢,楊望璟麵如紙色,控製不住地顫抖著,幾乎是勉強站了起來。
他先是轉身朝列祖列宗長跪磕頭,之後搖搖晃晃地起身,當著所有大臣與宗親的麵,一件件脫去太子禮服與冠帶。
直到剩了一身白色中衣。
堂堂東宮太子,當著宗親與百官的麵,如此狼狽不堪,無疑是皇帝賜給他巨大的羞辱。
寒冷侵襲過來,楊望璟顫抖著,緩緩抬起頭,露出蒼白的小臉。
此刻他覺得冷極了,由內而外的,透著徹骨陰寒。
宣旨官員拿著廢黜太子的旨意站在門口,望著十一歲的小太子捧著禮服冠帶一步步迎著嚴寒走出殿外,單薄瘦弱的身軀搖搖欲墜,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不忍之色。
楊望璟走出殿外跪了下來,緩緩抬起雙手,嘶啞道:“臣楊望璟,辜負父皇教誨,才能不足,德行有虧,不堪居東宮之位,接旨領罰,移宮自省。”
即有禮部官員上前取走他的禮服冠帶,那宣旨官員才將聖旨慢慢放在他手上。
程筠目光看似平靜,卻一直在意著楊望璟腰間那半枚虎符,努力掩飾住眸底的波瀾。
他知道,楊望璟今日離宮之前帶了出來。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也將是北朝的機會。
兩日前,承陽侯府的一隊精銳就通過城內密道進入都城,此刻就隱藏在四周的密林內。
幾乎這支精銳一進城,景林就將這消息稟報了他,他按住消息,隻當做不知道。
今日一切條件都剛剛好,大部分官員在場,還有皇室宗親,隻要太子一舉虎符,高聲宣布清君側,除奸佞,就能令承陽侯府精銳迅速衝殺出來,控製住所有不從者,並擁躉太子,呼應城外駐軍,殺向皇宮,逼昏君退位。
而且——
程筠就在這兒。
拿他的性命祭旗,將是楊望璟扭轉乾坤,顛覆舊朝的最重要也是最成功的一步棋。
走到今日,程筠已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禍根。
即便隻是為了要他人頭落地,也會有許多人自願追隨太子的腳步。
程筠站在大殿最高的台階上,看著楊望璟一步步走下台階。
他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竟有些欣慰。
殿前的風像利箭穿透了他,他裹著玄色鶴氅,身上的傷在一起發燙,不停地灼傷著他。
此刻耳邊傳來的風聲,也仿佛不是風聲,是那些他不得已害死的人在淒厲嚎叫,他們拚命嘶吼著,要他死,要他下地獄。
“來吧。”程筠輕聲說。
楊望璟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
他轉向宗廟,似乎看著程筠,又似乎不是。
他的手緩緩摸向腰間——
刹那間,密林中驟然傳出一聲大喝:“太子要謀反!”
伴隨喝聲落下,一支利箭從密林中射了出來,迎著大風極速朝著楊望璟的心臟射去!
幾乎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千鈞一發之際,程筠瞬間奪過身旁侍衛的弓箭,彎弓搭箭——刺耳的破空聲尖銳響起,準確無誤地射落了飛向楊望璟的那支箭!
眾人嚇呆,反應過來後轟然亂成一團。
又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群黑衣人,訓練有素地朝楊望璟殺了過去。
楊望璟似乎也嚇呆了,僵在原地不敢動。
程筠眼神冷冽如刀:“保護太子!”
原先蟄伏的錦衣衛全部跳出,與黑衣人拚殺在一起。
他身後是忙著往郊廟大殿內躲藏的官員和宗親,亂成一團,胡亂喊叫著。他已顧不得,飛身下了台階,來到楊望璟身邊,按住他的手往他腰間摸去,低喝:“將虎符拿出來,舉起來!”
楊望璟有些呆滯地望著程筠。
程筠皺眉,心下覺得不對,便主動伸手過去,竟隻從他身上摸出一塊普通玉佩。
他急聲斥道:“你的虎符呢?!”
楊望璟一顫,用充滿恨意地眼神盯著他,堅定道:
“程筠,你不會得逞的,我寧可死,也絕不會做一個跟你一樣的亂臣賊子!”
程筠震驚抬頭,雙眸通紅。
*
“所以那個小太子是在郊廟前被人殺了嗎?”
陳晴夾了片五花肉放烤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