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楊戩悠悠轉醒的時候,卻發現沉香竟坐在他床邊。他心裡一驚,立刻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掙紮著嘶啞出聲,“你娘?”
沉香並不抬頭看他,低聲道:“我娘她有些事情,讓我來照看舅舅。”
楊戩全沒在意他迥異以往的態度,他皺著眉從喉嚨間磨出兩個字,“好、嗎?”
沉香道:“我娘沒事,她今天早上似乎是有事情,就讓人叫我來看舅舅,叮囑我一定要驅使寶蓮燈為舅舅療傷。”
他沒說楊嬋擔心他對楊戩有心結,言辭懇切的求他照顧自己的哥哥,她說哥哥現在病重,萬萬經不住一點折磨,讓沉香看在她的麵子上務必不要傷他,不用理他也可以,隻為寶蓮燈補充法力就行。
沉香原也沒想折騰楊戩,雖然昨晚發生的事情讓他心情複雜,不知如何麵對這些人。
他見楊嬋時都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幸好楊嬋今天也心神不定,沒注意他的情緒。
想也知道,發生了昨天的事情後,母親一定不知道如何麵對舅舅,索性先避開一段時間。
聽到回答後,楊戩就安靜下來,眼睛直直的看著天花板,不再有動作。
沉香皺著眉將寶蓮燈消耗的法力補充完全,他微微有些心驚,治療楊戩需要耗費的法力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不知道母親的法力夠不夠,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治好他。
思索著,沉香站起身來,他看了楊戩一眼,準備告辭出去了。
楊戩這會兒穿著一身藍色裡衣,蓋著象牙淺色的被子,他躺在床上姿勢端正,看起來很安靜的樣子。
以往母親總是會在早上來一趟這裡,為他翻身,給他喂水,陪他說話,還用寶蓮燈滋養他的神體神魂。
沉香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楊戩曾經是叱吒風雲的三界戰神,沉香曾親見他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模樣,眼下卻落得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隻餘一絲神力吊著命苟延殘喘。
“後悔嗎?”
他冷不丁的開口問楊戩,“你要不那麼執著的阻攔我救母親,我也不會把你傷成這樣。為了你的榮華富貴,你惡事做儘,這樣真的值得嗎?”
楊戩眼睛轉向他,他已經廢了,身上骨骼大半碎裂,經脈也全斷了,真元更是隻剩一絲吊著命,這會兒連說話都很困難,隻是一雙眼睛還是當年模樣,深沉又平靜,讓人看不透猜不透。
他默默的望了沉香一眼,就垂下眼去。
沉香也沒喂他喝點水,問他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想法,他其實有點不太理解母親,寶蓮燈神妙無方,用它蘊養身體神識,哪裡還需要她再做這些小事?
沉香卻是不理解病人癱瘓在床、一動不能動時的心理,縱然身體沒有異感,但始終僵在床上不動,隻能在日複一日的等待,這隻怕已經是最殘忍的酷刑了。
楊嬋照料哥哥、和哥哥說話是為了讓他心裡感受更好些,雖然楊戩心智堅毅,但做親人的,隻想儘力減輕他的傷痛。
楊戩如一團棉花般,什麼反應都沒有,沉香突然心生一陣煩躁,他對著楊戩狠聲道:“昨天晚上我全都看到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沉香心中竟一陣快意,虛偽的麵紗一把撕去,斷裂存在就是存在,真實的分崩離析,也好過這虛假的一家三口團聚和睦的假象。
楊戩眼睛猛的抬起,他觀察著沉香的表情,沉香毫不示弱的回視他,眼神是和語氣如出一轍的狠厲。
“沒想到吧,昨天晚上我也在這裡。”他緊盯著楊戩的眼睛,試探他的反應,就像作戰時那樣,抓住敵人的破綻就將他一招斃命。
“你想改天條,你想讓我母親快樂,”他在我母親上加了重音,不出意料的看到了楊戩眼睛一瞬間的躲閃,他嗤笑一聲,“看著她掉眼淚很開心吧,是不是覺得受了傷真是太好了?”
他低下頭,不顧楊戩避開的雙眼,對著他的臉繼續咄咄逼人的問:“我父親來了你很不高興吧,覺得他是個多餘的人,想殺了他?”
楊戩終於掩飾不了自己的情緒了,他眼珠猛地轉回來看向他,爆發出了狂怒的殺氣。
沉香輕嗤一聲,緩緩直起身,眼睛始終不離楊戩的雙眼,他居高臨下的注視著躺在床上的楊戩,加重了聲音,叫他:“舅舅!”
沉香第一次聽到自己這樣的語調,他也驚訝於自己居然能發出這種聲音,他的聲音似是嘲諷,似是憐憫,似是痛恨,楊戩像是被鞭子抽了一般,身體抖了一下,他的眼睛虛弱的退後了。
沉香知道他已經勝利了,楊戩已經任他宰割了。
這是楊戩第一次在他麵前落入下風,他的眼神竟有些恐懼,恐懼這位外甥,或者是這位外甥代表的東西。
沉香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將他的痛苦儘收眼底,心中竟生出一種惡毒的快意。
他咬著牙,重複道;“舅舅!”
楊戩的眼睛在顫抖,沉香卻陡然一陣悲哀,太可笑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回不來了。這種悲哀讓他失去了繼續傷害他的心情,喪失了發泄情緒的力氣。
他後退兩步,坐了下來,垂下眼睛,對楊戩說:“舅舅,剛剛是我出言冒犯了,恕沉香做的不對,我有事情想問問你。”
屋裡沉默了一會兒,沉香再抬起頭時,楊戩已經收拾好了心情,他重新看著沉香,這次以一種沉著而鄭重的眼神。
真奇妙啊,沉香心中突生感慨,之前救母時兩人是生死大敵,楊戩幾次差點殺他,他也差點殺了楊戩,兩方人鬥得你死我活,然而那時的楊戩卻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們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