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素來清淨,平日無事時候叫人閒得發慌,有事時卻總是都趕在一起。
宋辭匆忙將散下的發挽進發髻,也來不及換衣裳,推門走到院中去。
本就蒼白的臉襯得她的眸子更黑了,時值傍晚,恰有涼風繞過,幾縷落在頰側的發蕩了蕩。
新月瑩白,淺淡的光籠下來,將她的身形抽條成一道薄薄的影。
雲岫閣在相府的東後院,內設了佛堂。宋辭扶著冬青的腕走進去,卻不見秦舒容的影子。
大概是在佛堂了。
宋辭推門走進去。
繞過前院,佛堂中果然跪著一個人影。
屋中四角燃了燈火,雕花翹頭案上是一座佛龕,上置貢品,下擺蒲團,秦舒容正跪在蒲團上,輕聲禱念著什麼。
宋辭放輕腳步走過去,拂了裙擺,悄聲跪在她身後。
低低的梵頌聲在耳側響著,母親所念的法華經與祖母慣愛念著的一樣。
宋辭悄無聲息的跪了許久。
待到雙腿跪得有些發麻,額角也沁出些冷汗,秦舒容終於起身轉向她:“阿辭,你來了。”
宋辭支著身子應聲,膝蓋卻一軟,差點重新跪下。
秦舒容一把扶住她,目光柔軟:“你這孩子,來了也不知喚一聲。”
自宋辭來到京都已經兩月有餘,可不管過去她在清州被祖母如何嬌慣,亦或來京都後,在人前如何由著性子驕橫,每每麵對自己的生身父母親,她卻總覺得有些陌生疏離。
宋辭知道本不該如此,卻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攀著秦舒容的手腕站直身體,宋辭搖搖頭道:“問安小事,不該擾了母親心誠。”
宋辭的話語間滿是敬重客氣,秦舒容知她自來京都便一貫如此,一時半會兒卻也改變不了什麼。
畢竟清州一彆已有十五年,山長水遠,二人自那一彆便再未見過麵,而十五年前的宋辭,才隻不過是個繈褓中的小娃娃。
秦舒容抬手理了理她的鬢發:“找你前來,是想與你說說……你姐姐的事。”
話及長姐,宋辭的麵上染了些欣喜:“長姐,要回京了嗎?”
在清州時,宋辭便總聽祖母說起,宋瑾不僅樣貌出眾,更是天資聰穎腹有詩書,禮節談吐從無差錯,年歲不大時便十分穩重。
宋辭從小就對這個人人誇讚的長姐心生好奇,一直想見見她。
可秦舒容卻搖了搖頭:“你姐姐她,其實並不在原安。”
宋辭心下一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什麼意思?
先是三月前,十幾年不得見的父母親突然去信,將她從清州喚來京都,如今又說離家去元法寺求平安符的長姐,其實並不在原安。
她本以為回到京都城是與父母親團聚共享天倫,現下看來卻遠不是自己所想的這樣簡單。
宋辭隻覺得心下空落落的觸不到底,卻仍不願死心的追問:“長姐不在原安,那她如今是在哪裡?”
天色已經透黑,佛龕上的長明燈燃著,香爐上的線香未儘,煙縷慢悠悠的升上去,飄來蕩去揉散在光裡,將一室的光景籠得昏黃。
秦舒容看向她,眼裡的淚水被光映照著,叫人看了心上發疼:“是母親不好,你父親他,本是想告訴你的。”
“阿瑾她,本說要去元法寺,人卻在途中沒了蹤跡,已經近一年都沒有音信了。”
“母親……”宋辭抬著袖子去拭秦舒容臉上的淚水。
雖然她從未與宋瑾謀麵,但畢竟是從小聽祖母念叨著的人,更是她骨血連心的親姐姐,聽聞母親這樣說,宋辭心頭也有些發緊。
心口隱隱疼著,宋辭咬牙忍著,麵上不顯,扶著秦舒容向佛堂外走。
“好孩子。”
秦舒容撫上她的手,“是母親對不起你。”
無端一句歉語讓宋辭頓了腳步。
脊背突然發僵,牙齒好似都在打戰,她穩了聲音開口問道:“母親……何出此言?”
佛堂的空氣一時間安靜下來,燈火暗著,叫人看不清秦舒容的神色。
溫和的聲音空響在佛堂,可宋辭聽在耳中,卻有如雷擊:“阿辭,宋家與皇家一直存著淵源,自先皇起便立了婚約。”
“太子已該娶妻,如今的宋家,隻有你能應承下這樁婚約。”
宋辭的心口本泛著疼,聽聞秦舒容此話,腦中更是嗡然一瞬。
喉嚨裡泛著腥甜,宋辭不動聲色的將手從秦舒容手中抽回。
然而沒了倚靠,她才發現自己已疼得連指節都開始顫抖。
麵上本附著的軟和之意消散得乾淨,她望向秦舒容的眸子也斂了起來:“這是,父親與母親的意思嗎?”
秦舒容自有察覺,卻也隻是輕聲歎氣。
她回首望向佛龕,柔柔一層溫和的光暈籠在周身,發上金簪蕩下的鎏金穗子動了,恰好掩了她的麵色。
“是聖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