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岐本準備了許多說辭,見宋辭歪著頭看他,麵上一副天真模樣,燭光照在那雙澄澈的瞳子裡,有些晃人眼。
他曲著指尖,不自覺的揉了揉懷中軟墊:“我,我自然是擔心你。”
一句話出口,謝岐的耳尖微微泛紅,宋辭看在眼裡,覺得有些好玩。
想到謝岐擔心她,肯來看她,宋辭覺得心情也好了許多。
像是從冰冷的現實裡豁開一個口子,不管接下來會麵對什麼,謝岐這裡總能借給她躲一躲。
宋辭笑著,遮過心下思緒,言語間儘是無謂:“有勞謝世子掛念,我倒也不至於因為一樁婚約就尋死覓活。”
謝岐卻忽然沉默了。
他抬眼,借著燭光去看宋辭的眼睛,目光小心又遲緩在她的眉目間流連著。
他細細打量著她的神色,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皺。
“阿辭。”
謝岐低聲喚著她的名,“可是你在難過。”
宋辭想開口辯駁,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辯不出半句話來。
她甚至連一句‘沒有’都說不出口。
按說謝岐心裡總不裝事,卻不得不承認,他在有些事上出奇的敏銳。
“謝岐。”
宋辭輕應一聲,走到妝台一側,從小木匣裡順手抽出一條發帶來。
發帶尾端是拿畫筆染上去的石榴花,一小簇一小簇開著,比之繡作有些許潦草,卻出奇的落滿生機。
“我是有些難過,你帶我出去走走吧。”
宋辭初見謝岐是在祖父擺的宴席上。
迎來送往,平陽將軍解甲歸田定居清州,琅廣侯聞聲來賀,身邊跟著一個才滿五歲的搗蛋鬼謝岐。
祖父做東,賀宴擺在宋府,宋辭被裝在一身錦繡衣裳裡,長發編得精細,錦帶半束,上麵略簪了些圓潤小巧的珠飾。
宴會初始時候,宋辭乖乖巧巧的坐在宋老夫人懷中。
小姑娘的臉白嫩嫩的,一雙眼瞳色如漆墨,她安靜坐著打量來人,小巧的唇微微抿起,紅得似染了口脂。
遠遠望去,像個玉雪天成的瓷娃娃。
謝岐走進正廳便望見了那個瓷娃娃,一時移不開眼,然而父親嚴厲,他隻能亦步亦趨的跟在謝聽淮身側,時不時扭著脖子去看。
小孩總是閒不住性子,宴至中時,眾人推杯換盞你來我往,便都放了自家的小孩子到後院去玩。
清州氣候溫和,花草植木多且易活,宋老夫人又最喜歡尋各式樣稀奇的花來養,宋家的後院就幾乎全作了花園。
小姑娘的身影小小一隻,踏著夕照的光緩步走在花園裡,大片大片的花植伏在她的身側,繁花錦簇,她走在其間,最奪人目光。
謝岐幾步跟上去,本想開口問宋辭的名字,卻見她編在發間的錦帶被風揚起,腦中的弦不知怎的一瞬間搭偏,抬手去拽她的發帶。
發帶扯落拿在手裡,謝岐方知大事不好。
瓷娃娃提著裙擺,一手拎著習武用的短棍,從後院追著他一路打到前廳。
回去侯府後,謝岐自是沒能免下一頓板子。
至於發帶,宋辭賭著氣說不要,也被謝岐帶了回去。
後來謝岐學畫,正拿著朱紅的筆去描梅花,不知怎麼想起抽屜盒裡的發帶,順手用染了墨水的筆在上麵點了幾簇紅豔豔的石榴花。
宋辭微微垂首,一邊抬手去攏著長發,指尖在錦帶上繞了幾圈,卻始終繞不成一個結扣。
她的心思不在結扣上,反而悄悄隔著眼前晃悠悠的燭火去看鏡子裡的謝岐。
少年的眉眼慣是驕揚模樣,不知是不是映在鏡中的緣故,此時卻好像被燭火鍍上了綿綿不儘的柔。
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謝岐微微側頭,轉將眼睛望向彆處。
“謝岐。”
宋辭開口,坐在燈影裡不動,“發帶繞不開了,我的手有些酸。”
謝岐放下軟墊,走到她身側。
宋辭朝後歪了歪頭,一手把發帶交到他手中。
謝岐拿手輕托著眼前人的長發,卻始終斂著眼睫,不去看鏡子裡的人。
她的發好軟,謝岐隻覺得掌心燒起來,手下飛快的繞著發帶,目光最終停在宋辭頰側垂落的發絲上:“這裡好像落了一點。”
“一並束進去吧。”
宋辭聞言,拿指尖挑了挑那縷長發。
謝岐才伸手要撥過來,發尾忽而輕動,就拂過他的掌心,輕癢癢的。
他的指尖顫了顫。
燭火儘數滅了,房門開合,兩道身影悄聲走出。
宋辭的身上還披著薄氅,本打算輕巧些出門,謝辭卻執意要說晚風太涼。
玉暖閣落於相府東南一角,與宋瑾的玉融閣同處一方,外麵隔著一層甬路,再向外才是相府的院牆。
月影淺淡,從漏的光落在院中人的肩上。
病症長久難愈,宋辭身子本也纖瘦,原在清州時還好些,來了京都後身量便更輕了,謝岐小心翼翼的將人護在手臂裡,麵色平靜的有些鄭重。
宋辭隻覺得周身很暖,指尖微曲著去揪謝岐身前的衣襟,恍惚間好像瞧見他的耳朵尖更紅了。
他遲遲不動,宋辭開口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