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待歐陽澤說完，黎淵便拉住他，目光炯炯盯著他，“你說真的？”
歐陽澤此時也沒功夫在意他是將軍了，隻甩開他的手，憤怒道：“廢話！”
“那好，慕晨，去把府上那輛兩乘的馬車套來，多去鋪些軟墊，去去去！”
指使慕晨去套車後，黎淵轉向歐陽澤，吸了口氣道：“歐陽，你先聽我說，將軍府的馬車大，有床，這路途遙遠，他還昏迷著，不能太過於顛簸，用我的車架，他能舒服一些。”
“行行行，好好好，多謝將軍了，那你看著他，我去收拾東西。”歐陽澤朝黎淵深深作了一揖，便急忙往隔壁去了。
黎淵坐在蘇曦和身邊，幫他攏上衣物，靜靜端坐著，凝視他良久。
心下思緒飄蕩，這樣孱弱的人，怎麼會是一國王爺？又為什麼不回自己的國度？要在這裡呢？無數的疑問在他腦子裡糾纏。
直到聽到慕晨的叫喊聲，他才回過神兒。
黎淵將自己的披風蓋在蘇曦和身上，一把打橫抱起他，坐進馬車，將他輕輕平放在車裡的榻上。
歐陽澤收拾好掀開馬車簾愣了一下，道：“你也去？”
黎淵也不看他，隻冷漠道：“怎麼，用了我的馬車，還不許我去？”
歐陽澤這時候不想跟他計較，隻得鑽進來，坐在一旁不說話。
馬車緩緩起步，向城外駛去。
從白天走到黑夜，晚夏的涼風習習，蟬鳴聲陣陣，馬車上卻無人有心賞景，歐陽澤與黎淵這一路都漠然無聲。
歐陽澤時不時給蘇曦和把脈施針，黎淵則靠在馬車壁上，幽幽地望著車頂。
這一夜，大家都無眠，直至清晨，歐陽澤在榻邊趴著，忽然聽到蘇曦和在呢喃著什麼。
蘇曦和雙唇微動，斷斷續續的重複著：“晚意……晚……意……”
黎淵正閉目養神，聽得並不真切，他挪到榻邊，疑惑道：“他說什麼？”
歐陽澤聽得清清楚楚，咬著牙望著黎淵，眼裡頗有些恨意，道：“他說，晚意，晚……意……”
晚意！黎淵心頭一緊，這是他的字。
“這……”黎淵頓感無措和困惑，茫然地將目光轉向歐陽澤。
歐陽澤直勾勾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水荇漸青含晚意①，晚意，是黎將軍的字吧。”這是肯定句。
“是，可是他……我……”黎淵真的是懵懂不知，為何他會在昏迷中還惦念著他的字。
歐陽澤實在看不下去了，狠狠心，一拍床榻坐直衝著黎淵道：“我真是受夠了！黎淵，相信你已經知道他就是當年你在皇宮裡從一群世家子弟手裡救出來的璃國質子了吧。”
“是。”
“那麼在你看來不過是一件小事吧？可你知道他是怎麼看待的嗎？”
“我……不知。”
“你當然不知，那現在我來說與你知。他在宮城為質十年，受儘折辱，甚至想自己了結，你的一次援手，成為了他生的希望，成為了他在那暗無天日的深宮裡唯一的一絲光，你曾經說過要他變強，有機會做你的副將對吧？”
黎淵的腦子亂作一團，眼神空洞無力，努力搜索著記憶，低聲道：“是。”
“他為了這句話，偷偷讀書，偷偷習武，就是希望有一日能走出深宮，到你身邊！彆說你當時不知他是璃國質子，就算他曾經是，現在就必須要受你無端的奚落和莫名的指責麼？之前你奚落他說過的話，應該還沒忘吧？”
歐陽澤氣得用手指著黎淵直抖，“你平心而論，你查到的也不少吧？在你回來之前，他從來都是深居簡出，從不沾染什麼，你查不到麼？你以為他放著尊貴王爺不當到這兒來是為什麼？是為了被你誤會？還是為了受罪？”
歐陽澤真的氣的牙癢癢，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氣誰了。
“他是為了你！為！了！你！他說他要陪著你！守著你！我真不明白，他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吧？你堂堂將軍，金尊玉貴，需要他守嗎？”
“不是……我……”黎淵驚得張口結舌，隻覺得驚愕，卻半天說不出話。
“你什麼你！我接著跟你說，後來你隨著老將軍去沙場曆練，他也在宮中，那群沒心肝的人手裡曆練！他作為一個質子，沒人尊他護他愛他！所有人都欺辱他！謾罵他！責打他！按那皇帝老兒的說法，隻要留著命！他就憑借你的那句話！幫襯的那些事！撐著活到了現在！”
黎淵隻覺自己的腦子裡哄的一聲，似哪裡被針尖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愣愣地道：“可他……怎麼會……成……這樣？”
“怎麼會成這樣？”歐陽澤冷笑一聲，“當年黎老將軍身隕，老夫人出家，他想你肯定肝腸寸斷，鬱鬱寡歡。可在這深宮裡，即使他對你的悲喜感同身受，他能做什麼？他什麼都做不了！到最後無奈隻能身著素服，跪在自己屋外朝著老將軍征戰的方向磕頭，算是祭奠老將軍英靈。為此被管事罰跪了一天一夜。”
歐陽澤狠狠敲了下床榻，惡狠狠道：“最後那老東西居然以看不慣他清高自傲，不服管教為由給曦和下了毒，毒性直達肺腑。且他在宮裡本來就身體不是很健壯，加上送回闕都路上耽誤的時間，就落下了病根，就成了現在這樣。就這！他還要拖著病軀來到這他曾經最想逃離的地方掙紮，就隻是為了你！他隻恨自己羸弱不能去北疆陪著你，便留在都城，時時照看府裡事務，打聽你的行蹤。每次聽到你征戰受傷，他都恨不能把我也送上前線。我可沒他那麼偉大，我隻想我的摯友能好好活著。”
黎淵的心似被拴了塊石頭般，直沉下去，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身軀搖晃起來，混亂的思維也漸漸變得清晰。
歐陽澤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狠狠壓在他的心上，每一句話都讓黎淵覺得自己的心被鋒利的搓刀來回刮著，生疼。
歐陽澤看他這副模樣，覺得很是解氣，卻又覺得黎淵之前對待蘇曦和過分涼薄，氣又不打一處來，“我今日拚了他醒來要殺了我也得給你個明白！黎淵，他而今不過剛及弱冠，如此這般，你心裡合該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