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曦和急忙端起一旁的熱茶奉上,探尋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轉,道:“如今天氣依舊寒冷,怎的殿下也不戴個披風?”
懷王懶懶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歎氣道:“心涼著,身上也就不覺得冷了。顧兄,將軍,你說父皇怎麼能這麼做呢?這不是勾心鬥角權衡利弊的時候啊,這個時候應該全力救助乾州,他們怎麼能……怎麼能……”
他懊惱地錘了一下自己的腿,眉宇間流露出淡淡的焦躁,眼神比平時似乎陰沉了許多,眉頭微皺,眼睛深處不時跳出一股頹廢與怒氣的感覺。
“殿下莫惱,事情的來龍去脈,將軍已告知與我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恕我直言,現在還不是殿下悲天憫人的時候。”蘇曦和擁有仿佛精雕細琢般的臉龐,雖微笑著,但一雙眼炯炯有神,散發著溫柔而銳利的光芒。
黎淵在背後呆呆地看著他那淡然自若的笑,仿佛他並不是與懷王一樣不恥皇帝所為,一樣憐憫眾生的人。
黎淵看向蘇曦和,雙目毫無神采,有的,隻有無限的空洞,好像被掏空了靈魂一樣,嘴唇下意識的蠕動了兩下,卻又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即使背對著他,蘇曦和也能感受到黎淵欲言又止的躊躇,可他又何嘗不想與懷王敞開心扉,肆意暢談呢?
可是他不能,以前不能,現在更加不能,他至死也不能讓懷王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他在懷王麵前永遠都會是一個江湖人,一個謀士。
作為謀士,他不需要憐憫眾生,不需要心懷天下。
“唉……顧兄說的對,上天給了我憐憫之心,卻沒有給我解救眾生的能力。”懷王苦笑兩聲,將頭埋進手心裡,澀聲道:“嗬,明明自己都一塌糊塗,卻又偏偏見不得這世間萬般疾苦,有的時候倒希望自己是神明,有拯救蒼生的能力。”
“殿下又心軟了?”蘇曦和依舊那般笑著,眼神卻是清冷的。
靜默了一瞬後。
“自然不是。”懷王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又是一副風流清秀的模樣,雖笑著,卻還是眼神清苦,道:“不過是覺得有些自慚形穢,因為怕死,沒在朝堂上與三哥一爭,更沒想到父皇會有這樣的舉動……”
懷王此處似深覺慚愧,又將頭埋回手心。
看著懷王懊惱的模樣,黎淵也覺得有些不忍,他看向蘇曦和希望他可以不要過於逼迫懷王,以免適得其反。
在蘇曦和心裡,懷王首先是恩人,其次是摯友,而後才是他想要輔佐的人,他其實比黎淵更加痛惜。
懷王如此這般,蘇曦和也確實狠不下那個心,便上前扶起懷王的頭,將熱茶遞給他,道:“殿下不是怕死,是該惜命才是。殿下既已知哪些是人麵獸心之輩,哪些又是喪心病狂之人,那麼心裡也該有數。與其仰賴神明,不如殿下自己便成為這蕪國的神,叫眾人仰賴你。”
“我?”懷王自嘲似的搖搖頭,笑道:“三哥這一去若當真平穩乾州瘟疫,待他榮耀歸來之時,明王殿下才是這蕪國百姓心中真正的神。”
懷王雙臂張開香上做敬仰狀,而後又指向自己,道:“雖說已經啟印,父皇卻一直沒有明確吩咐我掌管哪幾部,卻已經將戶部派出去給三哥了,我現在又能做什麼呢?也就是繼續悲天憫人罷了。”
“當然不是。”蘇曦和正色道:“殿下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什麼事?”
“明王即將要前往乾州除疫,戶部與太醫署雖都已安排了人手,但乾州畢竟地大物博,朝廷的人加上地方的都不一定夠。殿下可以向陛下建議,沿途招募能人異士,江湖遊醫,一同前往乾州,助朝廷一臂之力,若能一舉除乾州之患,定當重賞。且乾州雖離雍都很遠,但保不齊就會傳到雍都來,殿下也可以帶領留守的太醫署的人共商預防之事,防患於未然。明王離走還得兩天,殿下就要拿出作為皇子,心係朝堂,作為臣弟,心係皇兄的風骨來,多多去往太醫署與戶部幫幫忙,打點著明王的行裝,再多添點兒東西。這樁樁件件哪裡……哪裡不能做了……”
蘇曦和今日本就內心憤懣,氣血上湧,加之在懷王麵前又極力克製,這會子說了這麼多話,不由得有些微喘。
可他這大半年都沒怎麼發病了,這輕喘的幾聲都足夠讓黎淵與懷王心驚膽戰了。
懷王急忙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杯遞了過去,黎淵急忙跑進內室找藥,拿著藥出來的時候還朝外頭喚著慕晨去找歐陽。
“彆彆彆。”蘇曦和一手輕撫著胸口,一手拉住黎淵,笑道:“我沒事,一點點喘,哪兒就那麼嬌氣了,慕晨?慕晨?哎呀,跑的倒快……楚洋……快去……把他追回來!”
“追回來做什麼?你這才好了多久,多說幾句話都要喘的,快快躺著,等著歐陽來,這如今快入春了,往後便是漫天柳絮,可不能馬虎。”說著懷王就指揮著黎淵將蘇曦和打橫抱起,抱進內室。
“唉……顧兄受苦,是我不好,一天天傷春悲秋的,讓你也跟著受累動氣。”
黎淵已將蘇曦和放在榻上靠著,懷王坐在榻邊,低著頭,慚愧至極。
“殿下彆這麼說,我哪兒能動你的氣,殿下有悲憫之心是好事,其實我反倒希望殿下可以永遠保持這份赤忱之心。”蘇曦和輕輕地拍了下懷王的肩,和睦地笑著。
“可赤忱之心現在救不了乾州,殿下。”黎淵將藥丸用水化開些,端到榻邊,遞給蘇曦和。
“但是可以救你自己。”蘇曦和的眼像是春日裡的天空般明澈,那雙眸子雖然淡淡的,但在懷王看來,那雙眼很誠實、直率,但還含有一份很堅定的東西,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