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漸漸走近的人,眉間緊蹙,眸中逐漸覆上一層慍怒。
來者不是彆人,正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明王。
“兒臣請父皇安。”明王俯首跪倒,腰間的青玉腰牌隨之觸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起來吧。”皇帝的煩躁昭然若揭,語氣也變得有些不耐,“你這是乾什麼?”
明王依舊跪在地上,姿勢很謙卑,姿態卻異常坦然,“兒臣前些日子所奏懷王疑似謀逆一事有了新的進展,特來告知父皇。”
此話一出,整個朝堂頓時靜默無聲,百官皆緘默不語,所有人的頭都漸漸低垂,四周空氣霎時間似凝固一般。
雖然皇帝從未將此事告知眾人,但畢竟宮裡人多口雜,宮外頭的也多多少少聽說了一些,但眾人從今日皇帝的態度可以看出,很明顯,他並不想搞得人儘皆知,所以眾人本也就打算裝聾作啞了,卻不想明王竟在朝堂之上將此事直接搬了出來,倒讓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終究還是餘丞相老道,瞅著皇帝臉色不對,鎮定自若道:“陛下,此事臣在府裡倒也有所耳聞,隻是陛下尚未裁決,臣等也不敢多嘴,隻是……事涉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臣等還請陛下下令徹查,就像明王殿下所說,三司會審。”說罷,提起朝服精致的袍角跪了下去。
台下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言語。
皇帝坐在上首,目光凝重,雙瞳漆黑如夜,直勾勾盯著明王,不知在想些什麼。
明王迎上皇帝帶有探究意味的眼,急忙低下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寬大的衣衫下,雙手緊緊攥著衣袖,滿是褶皺。
“珞兒。”皇帝沉重的嗓音響起:“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兒臣......兒臣......”明王明顯的局促讓黎淵覺得納悶,方才還一副正氣凜然慷慨赴死的樣子,這會子又是哪一出?可他不知道蘇曦和與明王是否已經談妥,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是以也隻能環抱雙手,靜靜地看著明王作戲。
“兒臣有罪,四弟......四弟是冤枉的。”明王唇色發白,不由自主地咬緊了嘴唇,微微顫抖雙手,變得一片冰涼。
明王略帶哽咽的聲音傳入黎淵耳中,將他的理智炸的七零八落。
明明就是他季雲珞一手策劃的陷害,怎的現在居然自己承認懷王是冤枉的?那他之前的一係列舉動算什麼?
還不等黎淵的思緒再飄遠一點兒,皇帝強忍怒火的聲音傳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雖然聲音不大,但都聽得明白其中深意,尤其是落在明王耳裡,引得他一陣顫栗。
明王顫抖著道:“兒臣雖為告發者,可兒臣心也有疑慮,四弟一向恭謹,所以兒臣近幾日都在四處查訪,最終兒臣發現,一切都是兒臣的師爺一手策劃的。”
“放屁!”人群中不知誰爆了一句粗口,可皇帝這會子可沒時間計較這個,森寒幽深的眸緊緊嵌在明王身上。
明王微微側頭,似在做尋找方才那一句是出自誰口中,但也沒顧得上細看,待轉過頭來卻已經逐漸紅了雙眼。
他在皇帝的逼視下似為難地哽咽道:“是真的父皇,是他在回城路上遇到偷跑出城的蕪國商人,並以性命相要挾,讓其陷害四弟,也是他背著兒臣一早與懷王府中書房侍墨的小廝私下來往,並早早取四弟的筆跡,勤加練習,那通敵的書信也是他仿製的.....”
“這麼說,懷王殿下與那商人中毒之事也是他一手策劃的了?"黎淵抱著手,目露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很是不屑地道:“手還真是伸的夠長的啊,一個師爺,竟如此能耐,明王殿下府中當真是藏龍臥虎。”
明王抬起頭,麵無表情地撇了他一眼,繼續裝可憐:“是......是他乾的,是他不忿兒臣準備的壽禮比不上四弟,是他覺得在四弟參政後兒臣便失了父皇的心,所以......所以動了歪心思,才至四弟蒙冤。是兒臣禦下不嚴,還請父皇降罪。”說罷,語帶嗚咽,不住地磕起頭來。
黎淵凝眉,一個無品級、無官位的小小師爺,會為了這些荒唐的理由操這麼大一個盤去陷害當下最受寵的皇子?這擱誰誰能信?況且還是謀逆這麼大的罪名。
很顯然,皇帝也不信,他眼裡的懷疑之色漸起,“你當真不知情?”皇帝毫無情緒的詢問讓明王慌了一瞬。
“兒臣不知,兒臣真的不知,兒臣是受了他的蒙騙,才一心以為是四弟所為,一查出此事,兒臣就前去問了師爺,可他......可他仿佛早知會有這麼一天,在兒臣趕到他府上之前,就已經上吊自儘了。”
明王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雙手捧起,“這是他手中攥著的,兒臣看了,是認罪書,上麵寫了此事如何謀劃,如何成事,還請父皇禦覽。”
皇帝微微偏頭,言公公會意,急忙由高台而下,接過明王手中的認罪書,小碎步上前交到皇帝手中。
皇帝盯著看了很久,驟然用力拍在龍案上,驚得堂下眾人一個激靈。皇帝臉色發紅,攥著認罪書的手漸漸受緊,雙眼圓瞪,咬牙切齒地斥罵道:“哼,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他倒還有臉請求朕饒了他的家人。謀害皇子是何等罪過!害得珩兒受了那麼多的罪,依朕看,誅九族都不為過!來人……”
天邊暖陽漸落,晚霞的光拂過大地,掠過雍都皇城,穿過窗欞,照射進憬園中,顯得那麼美豔柔和。
黎淵與蘇曦和在湖心亭中喝茶賞景,蘇曦和坐在欄杆上,側身看著湖中暢遊著的錦鯉,火燒雲浮在天邊,金紅色的倒影與錦鯉交相輝映,渾然一體。他抬手捏起一小撮魚食,紛紛灑進湖中,激起點點漣漪。
“明王當真是心狠手辣,趙師爺也算是替他頂罪,他居然眼看著皇上將師爺全家流放。”黎淵坐在紫檀圓桌旁,看著水中魚兒爭先恐後的搶食,眼神空洞,“聽說趙師爺的小孫女剛出生,他都還沒看上一眼,這剛出生的孩子就要跟著父母顛沛流離,實在是可憐。”
湖中映出蘇曦和的眼角眯起,唇邊微微上揚,“是罪不至死,但明王是絕對不會讓他活的。”蘇曦和將目光從湖中挪開,看著黎淵繼續道:“就連流放了的他的家人,都凶多吉少。”
黎淵看著蘇曦和平靜的目光,問道:“你是不是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