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過往最傷人 那邊廂是花團錦簇……(2 / 2)

山河禁月明 柒與卿 4889 字 10個月前

“還真是會避重就輕。”蘇曦和起身挑起手絹的一角為她擦拭著眼淚,語中含著些許惋惜,幽幽地道:“這嬌滴滴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當真沒有辜負葳蕤山莊第一娘子這稱號。”

白罄抹淚的手頓了一下,卻很快恢複神色,強裝鎮定道:“公子說什麼?奴家不明白。”

“葳蕤山莊好地方啊。”蘇曦和感歎著,指尖輕點過她的肩頭,緩緩坐下,道:“立於群芳島數十年,表麵上是文人雅客,消遣恣意的地方,內裡卻是地地道道的暗娼館子。打著舞坊的名號,毀了多少女子的聲名,又引得多少豪門世家的公子散儘家財,妻離子散,這筆生意......”蘇曦和突然笑了一聲,“秦慎也是分了一杯羹的。”

白罄自他提到葳蕤山莊開始就一直緊緊地攥著手絹,指甲深深地嵌進手心裡,連身子都有些急促地顫抖起來。她一言不發,隻是死死地盯著地磚上細碎的裂紋,眼神中緩緩湧上些許恨意。

“你自小就被欠了一大筆錢,卻無力償還的父親賣進了葳蕤山莊,受儘了折辱,更是自小就開始學習如何討男人歡欣。葳蕤山莊魚龍混雜,隻要有錢就可以在其中隨意挑選,任意處置,聽說那些人把戲可多了,被折磨死的姑娘不計其數。”蘇曦和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當!當!”的聲響,這聲音也似將白罄經年所受的屈辱一幕幕傳送至她的眼前。

“若接不到客或者不願意接客的,運氣好一些呢,會被送到一些下人的房中做妾;運氣不好的,就是被送到最底層的窯子中,被數人一同折磨致死。死後,連白布都不配有一塊兒,□□的就直接埋了。”蘇曦和的神色陰森,語氣凝重道:“我還聽說,連掩埋屍體的人有些都會將屍體再次羞辱一番。”

白罄騰地一下站起身來,眼神狠厲,卻還是不說話,兀自喘著粗氣,手絹也被攥的皺皺巴巴。

蘇曦和看了她一眼,歎道:“天下萬般兵刃,唯有過往最傷人。可惜了,你這樣好的容貌,也不過十幾歲,就已經不及當初紅透山莊了。”

白罄轉過頭來看向他,眼神裡有恨,更多的是幽怨,她冷漠開口:“你剛才說秦大人也分了一杯羹,是什麼意思。”

蘇曦和起身,背著手走到她麵前,淡然道:“字麵意思。”他轉過身走到窗前,看著滿天繁星,幽幽道:“這葳蕤山莊不單單是焉州首富孟家的產業,暗裡是餘丞相在一手操控的,否則這麼多年,朝廷怎麼會置之不理?又怎會任由它這般猖狂?餘立安屹立朝堂多年,官員有幾個不看他臉色的?若細查下去,隻怕沒一個手裡是乾淨的。”蘇曦和看著她逐漸張大的雙眼,淺笑道:“這秦慎是禮部尚書,自然也是沾了光的。你該不會真的以為,他的二公子秦世瑜是想替你贖身,而後娶了你吧?”

白罄的臉色一點點由開始的堅毅慢慢轉變為幽怨,繼而就是不可置信,到最後已經是滿眼絕望,她失魂落魄地癱坐在椅子上,嘴裡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們以贖身為由將你安排過來,叫你引得陳舟心悅於你,而後又利用你威脅陳舟給我下藥,對吧?”蘇曦和十分從容,他眉眼清淺,雙眸如星,語氣溫柔地似能蠱惑了人的心智,

白罄深吸一口氣,默然閉上了眼睛,顫抖著音色道:“是。”

“他們自然是打定了主意的,你這邊一旦得手,就離死不遠了。”蘇曦和一邊說著,一遍窺視著白罄的神色,見她似有思量之意,便繼續道:“你流連葳蕤山莊多年,見慣了虛情假意,怎的還會如此輕易相信一個浪蕩子的誓言?”

白罄似有為難,躊躇道:“群芳島四麵環水,無路可逃,我在葳蕤山莊的每一刻都想著該怎麼逃脫。”說著說著,她的眼圈開始泛紅,淚珠隨著她有一下沒一下的啜泣而翻滾著,她用一直顫抖的雙手捂住眼睛,眼淚順著指縫緩緩流下,“是秦公子,說他欣賞我,覺得我天人之姿不該委身於如此不堪之地,說要將我贖出去,娶我做正室。我無時無刻不想離開那裡,即便知道他是有條件的,也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隻要能離開那裡,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想來你也不是真心愛慕他吧?”

“怎麼會不愛慕呢?”白罄抬起頭,用手倔強地抹去臉上的淚痕,“可我聽過太多這樣的話了,又怎麼會真的相信他所說的?我也知道自己不能久活。”她伸出手撫摸過桌麵、床榻上的緯簾,還有櫃子上的花紋,語中竟含著些許欣慰,“即便我知道自己從未原遠離過他們的視線,即便我知道他們都隻是利用我,但在這些被利用的日子裡,我是快樂的!是喜悅的!我終於不再是被人肆意踐踏、被人隨意淩辱、人儘可夫的妓子!我隻是一個平常佃戶家的女兒,是一個乾乾淨淨的女兒家。”少女的眼眸濕潤,倒映著破碎的光,狠狠一眨眼,淚水翻滾而出,她立即用手背抹去,倔強地不肯發出一絲聲音。

“可陳舟是無辜的。”蘇曦和斂眸,臉色稍沉。

“是,他是無辜的,那我呢?我就不無辜嗎?”白罄直勾勾地看著他,忽地笑了,“他是真的喜歡上我了?”

“這在他們以你威脅陳舟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

“我該明白什麼?”白罄狀若癡狂地笑著:“他不過是一個棋子,我也是,一個棋子需要明白什麼?”

蘇曦和猶不死心,對眼前這個苦命的女子亦是生出憐憫,但更痛心的是陳舟的背叛,“你就對他沒有動過一絲真情?”

“公子,□□的傷或許可以隨著時間愈合,但人的心一旦變得麻木,也就不存在什麼真情了。”她雙手撐在桌邊,癡笑道:“他背棄了您,本該殺之而後快,怎的公子倒替他問起這虛無縹緲的事情來?”

蘇曦和“啪”地一掌拍在桌上,眼神裡的狠意慢慢變濃,眼底沉黑隱晦,“你為萬人所辜負,所以也要辜負所有對你真心相待的人嗎?他的事我自會處置,可是你,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說罷,他轉身便要走。

“是啊。”白罄輕聲嗤笑:“自去歲黎將軍在這清樓被冤之後,我便被遣了過來,算來也有半年之久了,傷害了公子您自然不會饒了我,可也容我自己說一句吧。”

她晃晃悠悠地走到蘇曦和身後,“我這半輩子若行屍走肉,臨了臨了,最後的一點歡愉竟也是利用我的人給我的,該感激還是該憤恨的都不重要了。”她俯身淒然跪倒在地,語氣悲涼:“我這個人,這條命,從來由不得自己。公子,還請您允了我,自己做個決定吧。”說罷,深深拜了下去。

蘇曦和背對著她,呆呆地望著前方,漆黑的眸子好似寒潭一般深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了一下眼睛,走了出去,再沒有留下一句話語。

白罄地聲音在身後遠遠傳來:“公子,葳蕤山莊還有眾多姐妹飽受折磨與屈辱,望公子有朝一日能夠救她們於水火,白罄在此謝過。”

蘇曦和的腳步並未有任何停頓,隻朝著旁邊的廂房走了進去。

“你都聽到了。”蘇曦和看著眼前被捆的結結實實,還被堵著嘴的陳舟無奈道:“事已至此,我同你也沒什麼想說的。她是一定得死的,你也是。我會選一塊兒風水寶地,將你倆一同安葬,生不能同衾,死同穴也就是了。”

陳舟此時鬢發散亂,蓬頭垢麵,往日明朗的麵容上滿是淚痕,他木然地癱坐在地上,兩隻深陷的眼睛空洞無神,透著一股子麻木與絕望,嘴巴囁喏著,卻隻能在顫抖中發出□□一般的呢喃聲,吐字不清,迷糊難辨。

廂房門在關上的那一刹那,蘇曦和隱約聽得陳舟一聲模糊地一聲:“謝公子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