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癡心妄想!”皇帝氣鼓鼓地將朝暉殿龍案上的東西儘數掃在地上,伺候著的內監宮女跪了一地,鴉雀無聲。
江玉卿在晚宴上提出兩個請求,第一,求娶蕪國公主為中頤皇後;二則,昌敏公主已到嫁齡,特請諸國最尊的蕪國皇帝給公主賜婚尚皇子。
皇帝一聽這兩個要求當場就黑了臉,本想拒絕,卻被餘丞相攔了下來,皇帝雖不明其意,但還是以身體疲累為由將這件事含糊了過去。
看著皇帝如此盛怒,餘丞相緩緩站起身,朝身後望了一眼。言闕何等睿智,當即就拉著一乾內監宮女悄然退了下去。
待到殿門合上,餘丞相一邊拾地上散落的東西,一邊好言相勸道:“陛下息怒,這是好事啊。咱們付出一個公主,得來的卻是中頤的臣服。”
皇帝聞言怒瞪著他,都快氣笑了:“臣服?哼!你瞧著他們像是要臣服的樣子嗎?那江玉卿在九漪禦園的話你沒聽清啊?”
“陛下。”餘丞相將紫檀雕龍筆架擱在龍案上,徐徐道:“臣明白陛下所慮,但話說回來了,無論是嫁公主還是娶公主,於咱們都是有利無害的啊。”
“哼!”皇帝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這中頤少年登基,地位未穩,此次來訪,遵父遺命是其一,其二是為了尋求庇護,有此請求也意在多重依靠。”餘丞相見皇帝的臉色似有鬆動,便繼續道:“陛下忌憚昌敏公主,可江玉卿自然也會忌憚咱們的公主,雖說是聯姻,但實為互相牽製。中頤建國數百年,雖不及蕪國與璃國的國力強盛,但在諸國中的勢力也不可小覷,若中頤先於咱們聯姻,那剩下的幾位國君可也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皇帝起身將腳邊散落著的奏折一腳踢開,麵露愁苦道:“話是這麼說,可姝兒早已出嫁,這嫣兒是朕唯一在身邊的女兒了,叫朕怎麼舍得?”
餘丞相聽皇帝這樣說,就知道皇帝還是動了心思的,“永安公主是長公主,尚且為了穩定朝政下嫁給了車騎大將軍的嫡長子,永淳公主既享天下之所養,就要承擔起為天下而獻身的責任。更何況永淳公主若嫁過去,可就是一國之母,與永安長公主相比,這也算是平嫁了。”
餘丞相的一番話讓皇帝的心逐漸動搖起來,皇帝膝下如今隻有兩個公主,永寧公主季令姝是賢妃所出,永淳公主季令嫣,乃是貴妃所出,年僅十四歲,雖尚未及笄,但勝在身份尊貴,一時間皇帝有些躊躇。
餘丞相瞧著皇帝眉眼間愁雲漸濃,正色道:“陛下,若不應中頤的請求,傳出去其餘諸國會怎麼看咱們?要是那江玉卿一怒之下轉頭依傍上他國,那咱們的處境......”他適時地閉了嘴,留給皇帝以無限遐想的空間。
果然,皇帝隻思量了一瞬,繼而轉頭對他道:“可他還要求將昌敏公主嫁於皇子呢,如此居心叵測之人,保不齊昌敏公主嫁給誰,誰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陛下言重了。”餘丞相將皇帝扶著坐在龍椅上,用手背碰了碰一旁案幾上的茶盞,見溫度適宜,便將其雙手遞給皇帝,溫聲道:“陛下息怒,曆來各國都有聯姻的習俗,何況陛下自有英明決斷,儲君之選哪裡是能被小小婦人左右的。”
皇帝掀開茶蓋,徐徐吹著茶葉,似漫不經心道:“那丞相覺得哪位皇子比較合適啊?”
餘丞相一怔,繼而恭敬道:“臣不敢妄下定論,一切由陛下聖心獨斷。”
“哼。”皇帝輕哼一聲,將茶盞回遞給他,“珩兒已有王妃,也便罷了;這珞兒鰥居多年,也是時候給他找個王妃了;珀兒與那昌敏公主年紀倒是相當,就是珀兒這出身......”皇帝甩了甩頭,不耐道:“這一下子朕還選不出來了。”
餘丞相笑道:“旁人臣倒是不知,可方才在席上,臣看貴妃娘娘與昌敏公主相談甚歡,想來定是投緣的。”他看皇帝輕輕瞟過來的眼神大有深意,急忙找補道:“臣還聽說中頤國君與襄郡王爺也相交甚好,果然年紀一樣的人終究投契些。”
皇帝這才將審視地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換了個姿勢倚在龍椅上,慢條斯理道:“你總是細致入微,今日都乏了,深更半夜的,還叫你陪著朕,快些回去歇著吧。”
餘丞相未敢再多言,諾諾退了下去,還沒走出殿門呢,就聽得皇帝聲如洪鐘地喊道:“言闕!”
殿門應聲而開,言闕連滾帶爬地就跑了進去,接著就聽到皇帝的怒罵:“你是怎麼做事的?這東西散著也不知道進來收拾,朕看你是皮子又緊了,該給你鬆鬆筋骨!快去將朕的床榻收拾出來,那羊脂玉枕呢?拿來,朕要安寢!”
餘丞相聽著這莫名其妙的話,一頭霧水,出門見黎淵在戍守在門前,一動不動,眼神渙散,便輕聲喊他。
待餘丞相喊道第二遍的時候,黎淵才微微回了一點兒神,仿佛才看見他似的,匆忙行了一禮。
餘丞相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淺笑道:“黎將軍這是怎麼了?”
黎淵頷首道:“勞丞相問詢,微臣沒事。”
“黎將軍夙興夜寐,如今陛下已經安寢,將軍也可回府歇歇。”
“謝丞相關懷,宮中瑣事繁多,微臣還需回墨羽軍整頓軍務,就不奉陪了。”說罷,拱手行了一禮就要走。
剛走兩步就聽到餘丞相在後頭意味不明的一句話:“何止是宮中瑣事繁多,即便將軍您有四條胳膊,也是顧不過來的,還是善自珍重的好啊。”
黎淵腳步頓了頓,雖不明所以,但從他那語氣中就能聽得出來,絕對不是什麼好話。黎淵微微側首道:“丞相大人身係社稷,要操心的事遠比微臣多多了。夜深露重,您身上的緙絲大氅未免單薄了些,還是換一件,以免寒風侵體。”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深夜幽靜,低垂的亂雲從夜空中國疏疏掠過,吹動著紛亂的樹影,夾雜著蟬鳴聲,此起彼伏。
餘丞相的笑容逐漸僵住,眼神也從得意轉變為了陰狠,他望著黎淵遠去的聲影,暗暗咬牙道:“不愧是黎銘的兒子,果然一脈相承。”
黎淵一路上腦子裡都在回想著餘立安的那些話,城牆之上矗立著的旗子被月光映在地上,徐徐飄動著。撲棱棱的聲響落在黎淵的耳朵裡,教他漸漸心神不寧起來。
待回到房中,黎淵的眉毛都似要連成一片了。玉彬端了水進來,沒注意他的神色,伸手試了試水溫,道:“將軍,今日您也乏累了,快洗洗睡吧,明日裡您還得去巡城營商討陛下去行宮避暑的事兒呢,慕晨已經先去安排了。”
黎淵大步上前,眼前的水中倒映著他憂愁又焦躁的麵龐,他雙手撐在木盆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水波滑動。
“將軍,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