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細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三天三夜，待到馬球賽這一日，終於恢複萬裡晴空。

盛夏天氣，雨勢已停，難得多雲，叢叢雲層將烈日團團圍起，斂去了大半暑氣。浮雲縹緲，蟲鳴不斷，園中小徑依舊潮濕，但馬球場由於這幾日皆鋪著油紙，依舊乾爽。草木的清香彌漫四野，貼地生長的矮草鬱鬱蔥蔥。

眾人皆按捺不住心裡的暗潮湧動，皇親貴戚，王公百家在這一日齊齊聚於馬球場中。

馬球場上設有四排長座立於高處，上有遮陽的棚頂，內有供人觀賽的案幾，貴妃還貼心地安排人備上了茶水點心。場子兩側皆設有底部有小口的木樽，按照蕪國習俗，參賽者共分兩隊，每一隊五人，也可一人對戰一人，騎馬參賽，使用月牙杆將木球擊向木樽，球穿過對方木樽下小口處，次數為多者獲勝，另每一局會設一器物為彩頭，勝者則獲得彩頭。

隨著時間漸近晌午，人也越來越多，雖然眾人都知道此次戰役的真正意義，但一來是想湊熱鬨，二來也是被幾日的陰雨天氣搞的煩悶，借此集會外出遊玩，一掃陰霾。

黎淵一身玄色繡雲紋騎裝，鏤空雕花冠簡單束著墨發，神情淡漠地看著場上。

一些世家小姐及公子們都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上場玩耍了，打馬球的、玩蹴鞠的，還有些小姑娘們坐在台上翻花繩，好不熱鬨。

明王來得很早，墨色的窄袖騎裝綴著明黃的緞邊，身形挺拔，白玉冠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他更加高貴，連腳下的靴子都鑲了鴿子蛋大的紅玉，舉手投足間儘顯一國王爺的雍容氣度，與賢王身死前溫和如玉的樣子大相徑庭。他的身旁圍滿了朝廷重臣與皇親國戚，一人一句不住地奉承著。

黎淵彆過頭去不想看他們那些人阿諛奉承的模樣，正欲去彆處看看，玉彬在他身後拉了他一把，朝場子那邊揚了揚下巴。

黎淵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襄郡王正在一旁手把手地教一些世家子弟打馬球的揮杆姿勢，月白色的山水樓台暗紋騎裝隨風徐徐飄動著，目若寒星，對著身旁的人溫和一笑，眼睛十分清澈明亮，臉上尚且帶著些許未散儘的稚氣，教姿勢的同時還不忘耍了幾下月牙杆，引得眾人紛紛叫好。

若平日裡看到襄郡王這個少年天成的模樣，或許會覺得美好，可現如今再看來，隻覺此人麵若冠玉的外表下總是透著一股陰邪的風。

那日將信安排慕晨送給蘇曦和後，很快便得了回信。

蘇曦和將幾件事連起來思量了一宿，終於得出了結論：衛良人與襄郡王聯手，要借此次馬球賽一舉將明王母子鏟除。

可他怎麼也想不通，衛良人為何會與襄郡王聯手？她明明是由貴妃送進宮的。其次，就憑他們兩人憑什麼將勢力根深蒂固的貴妃與明王一網打儘？更何況貴妃身後還有一個泰安候。

直至黎淵在馬球場的馬房中發現了端倪，他們才將整件事串了起來，即便蘇曦和向來自詡在世諸葛，也不得不唏噓襄郡王心機之深，手段夠狠。

但明王同為懷王與襄郡王之敵，若真有一方能將明王除去，隻要不牽連懷王，他也樂見其成，還準備收拾收拾，幫襄郡王一把。

一陣清脆地馬蹄聲遙遙傳來，眾人凝目望去，但見一人策馬而來，少年生的白皙秀麗，身姿挺拔如鬆，劍眉下是一雙璀璨如星的雙眸，身著墨綠色窄身龍紋錦衣，腰間墜著一塊兒通透的白玉，右手慵懶地把玩著手中的馬鞭，嘴角微微勾著，通身的貴氣一覽無遺。

昌敏公主騎馬跟在江玉卿身後，身上一件玫瑰紫緞子騎裝，發髻學著男子用發冠挽起，英姿颯爽。紅撲撲的臉上嵌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笑看著還真有點兒女將軍的模樣，一笑起來，兩個酒窩深深，隻得顯俏皮靈動。

眾人紛紛跪下行禮，江玉卿親切地叫不必多禮，此番中頤眾臣子也會上場，隻為兩國友誼增色，還打趣說請蕪國諸位手下留情，一時間眾人都被逗笑，氣氛也變得輕鬆起來。

昌敏公主的目光則一直流轉在襄郡王身上，兩人遙遙對望，相視一笑，兩人眼中皆是綿綿情意，昌敏公主還將上次贏了他的玉佩高高舉起，朝著襄郡王得意地晃了晃。

這一幕落在明王眼裡，當真是嫉恨之際，他從頭到腳將含情脈脈的二人掃視了一遍，默默攥緊了自己的衣角，眼神也覆上了一層陰霾。

圍在明王身側的幾位大臣都感受的到他身上四散而發的戾氣，皆不動聲色地退開了幾步，生怕被波及。

江玉卿翻身下馬，現在這個時候，他靠近誰都好像不太對勁，便將馬遞給身後人，漫步朝黎淵走來。

“黎將軍。”江玉卿含著溫和地笑意：“黎將軍素來辛苦，今日可也要上場一樂嗎？”

黎淵拱手作揖，目光中露著些許無趣，漠然道：“臣怕是有負陛下所請了，今日人多，臣要顧著皇上，想來不是很得空了。”

“哦......”江玉卿拖著長音，一副了然的樣子。

正說著，耳邊傳來言公公氣勢如虹的喊聲：“皇上駕到！貴妃娘娘到！”

眾人紛紛斂衣行禮參拜。

皇帝迎著晨光款步而來，今日，他並未穿著威嚴的龍袍，而是換了身漆黑如墨的騎裝，上用銀色的絲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龍，馬蹄袖上也雕刻著幾條龍紋，手裡還執著一把白玉折扇，黝黑的眸子閃著精光，環視著眾人，舒眉淺笑，就如這雨後陽光般直化進人的心底。

嘴角含著舒和的笑意，朗聲道：“眾卿請起。”待眾人起身後，他向江玉卿招手道：“國君來這裡坐。”

江玉卿緩步走上高台，含了一絲調皮的笑意，戲謔道：“陛下如此打扮，可是也想一展身手？”又故作為難道：“還是算了吧，您要是上場啊，咱們還打個什麼勁兒啊，直接把彩頭給您就是了。”此話一出，有人嬉笑有人惶恐，雖說是玩笑，但也確實不尊重了些。

皇帝知道江玉卿對他已有所不滿，一直拖著婚事不肯下旨，於是若無其事地笑道：“國君哪兒的話，朕這老胳膊老腿的，哪兒還能下場呢，怕是下這個高台都費勁呐。”說罷，他親熱的牽過江玉卿的手拍了拍，語含深意道：“朕今日也就是穿這身衣服過過癮，就聽國君的，今日各憑本事，但凡贏了的，朕另外有賞。”

“好！”底下眾人歡呼雀躍，齊呼萬歲。

江玉卿眼睛落在皇帝輕拂過的手上，自從昌敏公主從九漪禦園聽了閒話，回來就鬨著不嫁了，江玉卿好容易才將她勸住。此番聯姻勢在必行，幾番權衡利弊下來，他還是覺得襄郡王更適合自己的妹妹。他早就打聽過，彆的不說，明王是個鰥夫，加上之前對他們不屑一顧的態度，在他和昌敏公主的心裡就已經不被選擇了。

眾人都按照自己的位次落座，皇帝微微側首，言公公會意，上前一步，高聲宣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