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珞腳步有些踉蹌,頭發也散著,身子也逐漸搖晃起來,兀自喃喃道:“父皇從前很喜歡我的,什麼事情都交給我來辦,還說我比那季雲珩更適合做他的兒子。”
“哼。”黎淵嗤笑一聲:“你有沒有想過,陛下給他也是這麼說的。”
“你懂什麼?!”季雲珞衝到黎淵身前,雙手抓住他的臂膀,雙眼猩紅,“太子無德,賢王功利,隻有我!父皇說隻有我,最像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黎淵一把推開他,拍了拍衣裳,臉上暈起一層慍怒:“你瘋了,陛下為父,亦為君,你算計了太子,算計了賢王,可到底,你算計的不還是皇位麼?”
“我是瘋了!”季雲珞被他一掌推的摔在了石床上,麵目猙獰地盯著黎淵,“他是父!是君!不管是什麼,他不一樣被我算計著冤死了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盯著黎淵良久,又突然大笑道:“我忘了,你沒有父親了,哈哈哈哈。”
黎淵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睛瞪得渾圓,身體因為憤怒而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而沉重,眼神銳利凶狠,一個箭步上前揪起季雲珞的衣領,咬牙切齒道:“我是沒有父親了,這或許是可悲的,但我永遠不會被自己的父親下令處死。”說罷,他狠狠丟開季雲珞的衣領,負手朝外走去。
“可你有沒有想過。”季雲珞雲淡風輕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或許你的父親也是被人下令處死的呢?”
天好像被撕扯開了一個無邊的黑洞,陰沉沉地天空壓下來,撕咬著、吞噬著,卷著冰冷的雨滴打向屋簷下的人們,任誰都躲閃不及。
朝暉殿上空是時不時刮過一陣狂風,雨水如瀑布一般傾斜而下,殿門前的磚地上積起了一個個深深的水窪,耳邊轟鳴聲不斷,滾滾而過的驚雷不時炸響在黎淵耳邊。
他直挺挺地跪在雨中,任由雨水將全身濕透,潮濕冰涼的衣裳貼在他的脊梁之上,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黎將軍啊。”言闕由小路子打著傘,哆嗦著來到黎淵身側,擔憂道:“陛下喝了藥已經歇息了,您有什麼事兒還請明兒趕早吧,雨這麼大,將軍還是得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啊。”他招了招一旁跪著的慕晨,急切道:“快送黎將軍回去。”
慕晨看了一眼身旁眼神堅毅的黎淵,攤了攤手,一臉無奈。
言闕見勸不動,無奈地搖了搖頭,“黎將軍,陛下身子尚在調理中,喝了藥正昏睡著,若您真驚了聖駕,那怎麼了得呀?”
黎淵依舊不為所動,還是挺直了腰板跪著。
雨水在他的臉上畫出一道道水痕,眼睛也因為雨水的衝刷有些睜不開,由於太寒冷,黎淵的指尖顫抖起來,身軀也微微搖晃。
“將軍。”慕晨看著眼前的黎淵似快要倒下,急忙膝行到他身前將他扶住,見他神情恍惚,隻掙紮了一下便暈了過去,急切喊道:“將軍!將軍!”
朝暉殿得到大門應聲而開,言闕一看黎淵暈了過去,急忙招呼著身旁眾人將他攙扶進了偏殿。
殿內供著燒的正暖的炭盆,太醫院正章書寧在一旁給他配藥,黎淵已經被換上了新的中衣,躺在榻上,麵頰紅潤滾燙,玉彬在他身旁跪著,時不時給他額頭上的絹布替換著淘熱水。
清晨的陽光透過雲層,灑在濕漉漉的大地上,驅走了昨夜的陰霾,地麵上的積水倒映著晴朗的天空。
皇帝一醒來就聽說了黎淵在朝暉殿門外跪了大半夜暈倒的消息,可也先顧不得他,隻吩咐了章書寧好好照顧他後就上朝去了。
在朝上,皇帝先是將朝中諸事皆交由懷王處理,而後將明王一案中降職懲處的官員的職位空缺補齊,一係列雷厲風行的旨意下來,眾大臣皆默默不語。這個時候誰敢多話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索性都閉上了嘴,隻默默聽著就是了。
皇帝匆匆囑咐好了一切就匆忙回到了朝暉殿,換下了朝服後才來到偏殿看望黎淵。
黎淵此時的體熱已經退了些許,皇帝坐到榻邊,抬手貼了貼他的額頭,點點頭“嗯”了一聲。
“陛下。”章書寧捧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恭敬道:“黎將軍該喝藥了。”
“嗯。”皇帝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言闕上前扶起黎淵的身子,將他靠在自己懷裡,由著章書寧一勺一勺的喂著。
但黎淵還在昏睡,絲毫沒有知覺,藥也是喝一口吐三口的,章書寧不敢太用力,怕不慎嗆著黎淵,舀著一勺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帝在一旁看的著急,上前接過藥碗,將章書寧扒拉到一邊兒去,自己舀了一勺藥,正徐徐吹著呢,就聽到黎淵模糊不清的呢喃聲:“父親、父親。”
皇帝的手微微一頓,輕歎一聲道:“這孩子,是想念黎銘了。”
“陛下。”言闕笑道:“您對黎小將軍真是寵愛,若將軍醒來知道了,定會感恩戴德。”
“朕不需要他感恩戴德。”皇帝又舀起一勺吹著,徐徐道:“隻求他彆再給朕出這麼多幺蛾子便罷了,從小到大,你見他有一日省心的沒有?”
語氣雖厲,但也飽含著疼愛之情。
言闕抿嘴偷偷笑了笑。
“昨晚這一出又是怎麼回事啊?”皇帝抬眸問道。
“回陛下,奴才不知。”言闕瞅著皇帝的眉間逐漸升起的猶疑,急忙找補到:“不過聽手下人說,黎將軍是從天牢而來。”
“天牢?”皇帝疑慮道:“難不成是有人跟他說了什麼?”
言闕正欲回話,就聽的懷中傳出一聲嚶嚀,黎淵醒了。
“陛下。”黎淵掙紮著從言闕懷中坐起,眼窩深陷,麵容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他緊緊攥住皇帝的袍角,緩緩張開乾裂的雙唇,艱難道:“臣死罪,有一疑惑,想請陛下親口給臣一個回答。”
皇帝看著他憔悴的麵容和堅毅的眼神,心下一動,溫言安撫道:“你才醒,好好休息要緊,有什麼話,好了再說。”
“不行!”黎淵攥著皇帝的手始終沒有撒開,語氣急切道:“就是今日您賜臣死罪,臣也必須要問!事關家父,還請陛下體諒!”
皇帝聞言漸漸變了臉色,黝黑的麵龐顯得愈發陰沉,眉頭微蹙,強壓著怒火道:“你想說什麼?”
黎淵側首看了一眼,皇帝便吩咐這滿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
“淵兒,你素來都是沉穩的,今兒這是怎麼了?竟敢如此犯上?”皇帝的眼神驟然變的陰鷙。
“陛下。”黎淵掀開被子掙紮著起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神色淒然又倔強:“天子一怒,流血千裡。臣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死個明白!黎淵冒死頂撞,隻是想問陛下一句話!”他抬起頭逼視著皇帝,字字擲地有聲:“家父之死,是否與陛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