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些許陰沉,細雨紛飛,隔窗望去,但見雨霧蒙蒙,蔥鬱的樹木隨風搖曳,細碎的綠葉蒼翠欲滴,輕柔的雨聲落在屋頂之上,順著層層疊疊的蒼黑色瓦片流下,落在門前的石階上,飛濺如珠,聲似擊玉。
蘇曦和端坐在榻上,一襲月白色銀絲暗紋長袍,衣擺若流雲,眉目疏淡,從容翻看著手中的幾張紙。
楠木雕花案幾上正煮著一罐濃茶,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
歐陽澤坐在一旁,抬手將茶壺蓋子掀開看了一眼,靠近嗅了嗅,滿意道:“真香。”
抬眼看見對麵那人拿著那些東西翻來覆去的看個沒完,暗暗白了一眼,伸出手隔著霧氣在他眼前晃了晃,“嘿!我說。”見他終於肯抬頭望自己一眼,才收回手無奈道:“你彆看了,又不會多出一間來。”
蘇曦和小心翼翼地將那些地契房契一張張疊好,放進手邊的瑞獸雕花木盒裡,滿眼希冀,“將軍回雍都已有一年了,雖說家底殷實,但在這裡總是根基不穩,朝堂上自沒什麼說的。”他舉起木盒朝歐陽澤晃了晃,“這不隻是一份禮,更是一份助益。”
“是~”歐陽總懶懶道:“你倆也是有趣兒的緊,你過生辰他贈你以憬園,他過生辰你便買了東街最大的當鋪。”他玩轉著手裡的衣帶,笑道:“都是大手筆啊,如此一來,明年他豈不是得送你一座城方能扯平啊?”
“滾。”蘇曦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起身將木盒塞進榻邊櫃子裡,轉身上了鎖。
“哈哈。”歐陽澤捧腹笑道:“這麼寶貝呢,也是,你籌備了那麼久,又精挑細選了那麼些人伺候著,生怕一個人不對頭,害了你家將軍,這下黎淵也算是有權有錢了。”
“滔天權勢向來都是眾人趨之若鶩的,我不一樣,比起有權有勢,我更想有錢。”
歐陽澤喝著茶睨他一眼。
你還不夠有錢?!
璃國國君親弟,第一藥莊真正所有人,雍都生意最紅火的清樓樓主......
還要咋樣有錢?
你哥聽見會怎麼想?
能不能顧一下彆人的死活?!能不能?!
很顯然不能,因為他眼看著楚洋又遞進來一遝子賣身契,換個更準確的說法,叫死契。
“我的娘啊。”歐陽澤先他一步將楚洋手裡的東西搶了過來,一邊翻看一邊吃驚道:“死契啊?真的假的?”
“我不是你娘,但這確實是死契。”
“......”
歐陽澤將這一遝子拍在案幾上推給他,“嘖嘖,你不是素來不喜歡將人作為物事買賣嘛?你這不簽是不簽,一簽就是死契啊。”
“陳舟的事情還不叫人害怕嘛。”蘇曦和將東西交給楚洋,囑咐他收好,又道:“我這也是未雨綢繆。”
歐陽澤點點頭,“也是。”他正欲給蘇曦和倒茶呢,但見蘇曦和自己已經伸出手來了,便停了動作,隨即就看著蘇曦和將滾燙的茶壺端起,倒水。
原本沒什麼大的動作,可還是有那麼幾滴茶水濺了出來,落在了蘇曦和的手背。
“嘶!”蘇曦和眉頭一皺,零星幾點的痛楚最是灼人,這一下便燙進了他的心底。
“哎呀,你慢一點。”歐陽澤見他燙著了,急忙起身接過茶壺放好,轉頭又去看他的傷勢。
蘇曦和素來羸弱,常年的病弱更是讓他的肌膚如雪一般蒼白,此刻那白皙的手背上霎時間便是紅了一片。
“楚洋!快拿冰來!”歐陽澤朝外喊道:“再叫方嬸看看,有燙傷藥沒有。”
蘇曦和就一直靜靜地坐著,目光空洞地盯著自己手上的紅腫,一言不發。
“你怎麼了?”歐陽總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俯身問道。
蘇曦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或者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因為就在滾水落在他手上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有一種很不祥很不詳的預感,就仿佛自己一個眨眼就發現自己懸在一處崖上,往前是萬丈深淵,往後是深淵萬丈。
一種沒著沒落的恐慌和不知前路的迷惘。
楚洋很快將存在冰庫裡的冰挑了幾塊,用布包著拿了來敷在他的手上,又對歐陽澤道:“藥沒找到。”
“怎麼可能?他這兒我什麼藥沒備著。”他安撫地拍了下蘇曦和後邊往出走邊道:“我自己去瞧。”
蘇曦和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接過冰包自己敷著,卻不知怎的,漸漸將冰包敷到了心口,仿佛如此才能將他那慌亂奔騰的焦心壓製住。
庭院裡越發幽暗了,雨水像兌淡了的墨汁般流過地麵,形成一道道潺潺流水,目光閃動間,成片的黑雲連綿不斷的強壓過來,宛若命運,無人能阻擋其前行。
“公子!不好了!”裴煜連滾帶爬地衝進思淵閣,無暇顧忌自己滿身的雨水,一臉惶恐。
蘇曦和的心瞬間揪成了一團,手也緊緊攥著心口處的冰。
“黎將軍未按聖旨處死三皇子,還在禦前詰問陛下,被扣在宮裡了!”
“什麼意思?”
“什麼叫未按聖旨處死季雲珞?”
“他詰問皇帝什麼?”
“黎淵到底在乾什麼?”
這些話,都是蘇曦和神思遊離間恍惚聽到歐陽澤拽著裴煜問的。
自始至終他都保持著那一個姿勢,就是用冰包牢牢貼著心口,任由其融化出來的水順著絹布一點點滲出,緩緩滴落著。
眸子逐漸低垂,雖然裴煜隻有這短短的幾句話,但已經夠了,他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了。
蘇曦和緊緊咬住幾乎無一絲血色的唇,原本就憔悴的臉龐更顯蒼白,整個人就像是外頭被風雨摧殘的落葉,幾欲凋落。
“先彆暈。”歐陽澤眼看著他搖搖欲墜,急忙上前扶住,“咱們還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且撐住。”又問裴煜,“誰傳出來的消息?還說什麼了?”
裴煜眼見自己主子的眼神逐漸渙散,急忙道:“懷王殿下自入宮就聽得黎將軍在朝暉殿外冒雨跪了一夜,但陛下在朝上並未說什麼。原以為沒什麼大事,可殿下始終不安心,又兼聽到天牢傳來三皇子未被處死的消息,就知道要壞事,便急忙趕去朝暉殿,但見眾人都守在門外,也不敢貿然進去,依稀聽了一耳朵,似乎是與黎老將軍有關。”
“嗡”地一聲,蘇曦和耳邊驚雷炸開,霎時間血氣上湧。
他隻覺得太糟心了,終究還是沒有撐住,狠狠栽在歐陽澤身上。
其實糟心事又何止這一樁呢。
蘇曦和這邊還沒醒呢,璃國那邊又有人栽倒了。
溫和的陽光穿梭於微隙的氣息,舒徜漫長,檀香的味道彌漫在屋裡,把天地間一切空虛盈滿。
蘇曦和緩緩睜開雙眼,頭疼欲裂,昏昏沉沉。
剛動了動身子,就聽見身旁一抹清麗的聲音響起,熟悉又陌生:“你醒了。”
熟悉的是這個人,陌生的是說話的語氣。
他強撐著身子坐起,恭敬道:“老夫人怎麼來了?”
問完了又後悔,他雖然不知道自己暈厥了多久,但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暈倒的。黎淵出了這麼大的事,做母親的,自然心急如焚,自己還這麼沒眼色地問一句。
“老身自然是為了淵兒。”蕭夢竹的臉色,可以說是平和,也可以說是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