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些冷漠。
她神情如此,叫蘇曦和心底沒來由地一虛,強擠出一個包含歉意的笑,道:“老夫人恕罪,我......”
“少閣主不用說了,老身都知道。”蕭夢竹此刻尚穿著道家的袍服。
蘇曦和聞言暗暗鬆了口氣,仿佛蕭夢竹的出現給他吃了一劑定心丸。
“不知將軍如何了?”蘇曦和迫切想要知道黎淵的狀況。
“他沒事。”蕭夢竹依舊是那副神情,“現下隻是禁足在將軍府。”
沒事?
蘇曦和錯愕,怎麼可能沒事?
自裴煜說完他就已經知道,黎淵可能或許已經問了皇帝有關黎銘的死。
就算這沒什麼,單單就未按聖旨處死季雲珞這一件事,就不可能隻是禁足這麼簡單。
這不僅僅是抗旨,那季雲珞是弑君弑父的死罪,黎淵如此忤逆,皇帝怎麼會輕輕饒過?
蘇曦和不明白蕭夢竹的用意,但還是恭敬道:“定是老夫人向陛下求情的,真是慚愧,我......”
“少閣主若真自覺有愧......”蕭夢竹自榻邊起身,虛扶著侍女蘋嵐的手,緩緩挪步至桌旁,款款坐下,神色凜然:“就該離淵兒遠一點。”
蘇曦和猝然抬頭。
什麼?
蘇曦和晃了晃身子。
他應該是聽錯了。
蕭夢竹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少閣主沒聽錯。”她說。
“離我兒子遠一點。”她又說。
蘇曦和呼吸一滯,滿目蕭然,心尖刺痛,指尖發顫,蒼白的雙唇顫抖許久,連一句為什麼都問不出來。
蕭夢竹看他一眼,並沒有對他形同枯槁的模樣流出一絲絲同情,說出的話反倒更是刺穿了蘇曦和的心窩。
“淵兒很快就會與餘丞相的小女成婚,少閣主若真還對淵兒有一點點情意,就請高抬貴手,讓他恢複正常人的生活吧。”
蘇曦和雙眼刹那間空洞無光,丟了魂兒一般怔在那裡。
成婚......正常人的生活......
“自淵兒與你相識開始,就未有過一天安生日子。是你把他牽扯進奪位這條路上來的,若不是為了你,他或許早已榮升高位,娶妻生子。”
娶妻生子......蕭夢竹一字一句,如數千根針般毫不留情地插進蘇曦和的耳朵裡、腦海裡。
“他自回到雍都以來,受了多少次傷?挨了多少次罰?又被多少人在背後戳碎了脊梁骨?”蕭夢竹雙眸淒然,“他是多驕傲的人,你不知道嗎!?可他也是黎家的驕傲,是我和夫君的驕傲!要不是因為你,淵兒又何至於此?!你毀了他的名譽,丟了他與整個黎家的臉麵!事到如今,難不成還想再要了他的性命嗎?!”
蘇曦和嘴角動了動,一股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滲出。
她說錯了嗎?不!她沒有。
蘇曦和其實一直都明白,若不是他的一意孤行,黎淵也好,懷王也罷,或許都會比現在過的更好。
是自己打亂了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他罪該萬死!萬死難辭其咎!
“少閣主,我們之前就有過約定,不必問我為什麼,夫君的事就此打住,不可讓淵兒知道。”蕭夢竹起身朝他走來,立在床榻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可為什麼他還是知道了?”
蘇曦和痛苦地閉上眼睛,是自己一時疏忽,忘了季雲珞這個詭計多端的小人。
“不是我......”。蘇曦和的這句話落在蕭夢竹耳朵裡,就跟他的臉一樣蒼白無力。
“是不是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已經是這樣了。”蕭夢竹轉首朝門外走去,蘋嵐提步跟著。
她的語氣依舊冰冷:“話我就說這麼多,老身希望你能即日起離開雍都城,終生不要再與淵兒相見。如此,才能真正保他平安。”
夏日裡再溫和的陽光也是灼眼的。
蘇曦和心想。
就如同他與黎淵初見時候那樣。
不覺間,夜已深,樹影遍地,月影婆娑,寂寂冷輝灑滿了雲恪將軍府。
空氣又濕又重,像一塊巨石壓在人的心口。
黎淵仰麵躺在榻上,原本健碩挺拔的身軀僵直著,呼吸微弱又艱難,毫無血色的蒼白麵孔透著一股隱約的青灰之色,神情萎靡,雙眸空洞無神,神思恍惚,氣息奄奄。
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他質問皇帝的那天。
“家父之死,是否與陛下有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從天牢出來後就仿佛被人奪了舍。
明知是死罪,但還是這麼做了。
皇帝瞪大了雙眼,震驚之餘也有怒氣,更多的是不可置信,“黎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臣知道。”黎淵垂目,“就是陛下殺了臣,隻要能知道真相,臣情願一死。”
皇帝沉聲道:“天下人皆知黎銘死於戰亂,是蕪國的功臣。”
“可明王說......”
嘭!的一聲,皇帝驟然拍了一下榻沿,恨聲道:“還明王明王的!朕已經廢了他!他說的怎麼了?!他說什麼你信就信什麼?!這麼大人了沒點自己的判斷嗎?他說他是皇帝你是不是也信啊?”
“臣不敢。”
“你不敢?你都逼問到朕跟前來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可臣近日在宮中也有過探查,也查到了一些事情,臣有疑慮,父親的死或許並不是這麼簡單。今日三皇子所言,要處死他的人也是處死父親的人,所以臣才冒天下之大不韙,求陛下給臣一個答案。”
“這個逆子!”皇帝怒目圓睜,“來人!把季雲珞的屍體拖去亂葬崗!永不許入宗陵。”
言闕守在門外怯生生道:“回陛下,那個......黎將軍還未按旨意處死三皇子。”
皇帝的五官逐漸扭曲,惡狠狠地盯著黎淵,“你竟如此大膽!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即便是搭上所有人的腦袋臣都在所不惜!”說著緩緩掏出發冠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冷然道:“明知父有屈而不鳴,有冤而不反,可配為人子?若臣今日不能為父求得一個真相,便也無顏再苟活於世。”
他的眼中滲出淚水:“臣也不單單是為父親,陛下也是從小看著臣長大的,於臣是君更是父,臣實在不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許是皇帝真的有所觸動了吧,在良久地靜默後,他聽到了伴隨著皇帝逐漸遠去的那句話。
“黎銘的死,不是朕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