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曦和自水雲軒出來以後,心口壓抑不已,一時間誰也不想見,哪裡也不想去。
他驅動馬匹,朝著林間深處飛奔而去,風聲呼嘯而過,草木在眼中漸漸化為虛影。
周圍一片漆黑,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深淵要將他吞噬一般。他的心跳咚咚作響,原本輕盈的雲在此刻也變得陰沉。
不知過了多久,蘇曦和身心俱疲,他按下滿心疲倦,強撐著精神回到了憬園。
一進門便一個跟頭栽倒在前來看他的歐陽澤的麵前,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氣的歐陽澤直罵,罵完蘇曦和罵楚洋和裴煜,每個人都體會了一下什麼叫做狗血淋頭。
“你們怎麼做事的!?就由著他瘋是吧?!三更半夜的!?萬一有個什麼好歹,我看看你們有幾個腦袋夠抵的!”
蘇曦和被他扶到榻上,連勸他的精神都沒有,迷迷糊糊就暈了過去。
歐陽澤暗叫不好,蘇曦和這些日子接連受刺激,暈厥的次數逐漸多了起來,精神也大不如前,再這樣下去,難保哪天暈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於是他加大了藥量,並開了一劑安神的藥強製給他灌了下去,又在他身旁一直守著,見他脈象逐漸平息,才鬆了一口氣。
今天是黎淵的生辰,可整個雲恪將軍府卻沒有一點喜氣,滿院子的家丁侍衛皆默默無聲,連帶著慕晨和玉彬做事都愈發小心翼翼。
黎淵這些日子一直待在念竹館中閉門不出,飯菜送進去什麼樣兒,送出來就什麼樣兒,惹得慕晨頭疼不已。
可今日是黎淵的生辰,廚房裡早早就備好了長壽麵,眼看時到正午,再頭疼慕晨也隻能硬著頭皮端進去。
“將軍。”慕晨將長壽麵端到黎淵麵前,窺著他的臉色悄聲道:“這是廚房做的長壽麵,今兒是您的生辰,好歹吃一點兒。”
黎淵正盤腿坐在榻上,在他麵前堆放著好幾個箱子,裡頭都整整齊齊的碼著一個衣物器具,有的箱子裡還有些佩劍弓弩之類。
黎淵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飯菜,神色沉了下去,旋即又將視線轉到手中正擦拭著的匕首上,一言不發。
慕晨端著麵的手都酸了,見黎淵不答話,隻好將麵放在一旁的案幾上,小心翼翼道:“這匕首是老將軍早年間征戰鮮嶼時從他們主帥手裡繳獲的吧?”
黎淵將匕首插回刀鞘,淡淡“嗯”了一聲。
慕晨眼睛一亮,這些天黎淵一直不說話,這雖然隻說了一個字,但足以讓人鬆口氣了。
慕晨將這些箱子都看了一遍,小心拿起一個做工精巧的弓弩,雖然精致華美,但卻小於平日裡所用的。
他左右看了看,朝黎淵笑道:“屬下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將軍您行冠禮的時候,老將軍親手所做,送給您的。”
黎淵默然地點點頭,抬手接過弓弩,用手中的絹布細心擦拭著。
慕晨無奈,得,又不說話了。
他蹲下身,倚在榻邊,看著麵無表情的黎淵,歎了口氣,苦口婆心道:“將軍,您多少吃些東西吧,若老夫人知道了,該多心疼啊,還有顧......”
慕晨在黎淵銳利的目光中及時住了口,訕訕退了出去。
黎淵繼續擦拭著黎銘的遺物,看著這些東西,腦海中不斷浮現季雲珞跟他說過的話。
“或許你父親也是被人下令處死的呢?”
“你不信?不妨去問問你的好顧郎,聽說他知道的也不少。”
“哦對了,你也可以問問懷王,或者歐陽澤。”
“你不用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你這些天也沒閒著,東奔西走的,應該也有一些眉目了吧?”
“你好好想想,這些事情串起來,你還會絕覺得黎銘是死於意外嗎?”
“你想法子救我出去,我就告訴你更多。”
“沒有旁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季玄胤。”
都是季玄胤......
都是季玄胤......
黎淵壓根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沒有按聖旨處死季雲珞,他隻記得自己腦子裡當時就隻有這一句話,所以他聽完這些話就頭也不回的衝到朝暉殿,想要一個答案。
他不信,不信這麼多年對他視如己出的皇帝會是他的殺父仇人,更不信皇帝與父親多年的兄弟情誼都是虛情假意。
他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當他稍稍清醒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念竹館的床榻上,才知道是母親進宮求情,才保住了他一命。
思及此處,黎淵隻覺得愧疚,不由得指尖一顫,卻不想被弓弩上的箭尖刺破了手指。
鮮紅的血液緩緩滲出,一滴一滴落在絹布上。
黎淵絲毫不覺痛意,隻呆呆地看著指尖的鮮血,心裡卻湧現出一種不安的情緒。
“將軍!將軍!”慕晨連滾帶爬地闖了進來,一個不小心被門檻絆倒,來不及起身,神色恐慌地跪爬到他麵前,顫顫巍巍地道:“將軍!不好了!老夫人過身了!”
黎淵霎時間僵住,腥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慕晨,顫抖著聲音,“你說什麼?”
慕晨快要哭出來了,不住地磕頭,哽咽道:“宮裡傳來消息,老夫人於昨日夜間過身了!皇上下旨解了您的禁足,您快去水雲軒看看吧!”
嘩啦!黎淵將身邊的東西儘數踢開,顧不上梳洗,跌跌撞撞地衝出念竹館,飛奔出府門,翻身躍上玉彬早就備好的馬,朝著城外疾馳而去。
絳藍色的天空像是被潑墨後的大肆渲染,洋洋灑灑地鋪滿整個天空,晦澀的壓抑著,傾吐著煩悶的氣息。
黎淵趕到水雲軒的時候,懷王已經奉旨提前到了,蕭夢竹靜靜地躺在榻上,麵容雖憔悴但祥和,平靜的似睡著了一般。
黎淵看著眼前跪了一地的人,隻覺得自己的雙腿灌滿了鉛,一股沉悶的氣息填滿著整個房間。
他拚儘全力,一步一步走到榻邊,雙手緩緩撫上蕭夢竹的恬靜的臉龐,雙唇顫抖著輕聲喚道:“母親?母親?”
懷王在一旁看著,也是淚眼連連,他輕撫住黎淵的肩,溫聲道:“黎將軍,請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