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將近,碎玉軒中到處透著喜氣,宮人們個個麵上掛著笑意,手腳不停地將碎玉軒裝點一新。
明明不是年節的關口,浣碧和流朱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紅燈籠,掛在我的寢殿前。
我看著門前的大紅燈籠不免失笑。
生辰罷了,竟弄得仿佛年關將近似的。
不過為了不打擊她們的積極性,我還是從善如流地在她們來我跟前邀功時誇讚了一通。
望著進進出出的宮人,我捧著一盞燕窩靠在榻上出神。
似乎這一個月是我入宮以來過的最鬆泛的一段時日了。
因為皇上的吩咐,我無需去皇後宮中請安,華妃如今沒有協理六宮之權,沒有由頭找我的麻煩。
太後更是派了孫姑姑給我送來一把安枕用的玉如意,陣仗之大幾乎在昭告闔宮,太後對我這一胎極為重視。
我本想親自去壽康宮謝恩,孫姑姑卻說太後體諒我有孕辛苦,便不必親自去謝恩了。
孫姑姑還諄諄道:“莞嬪娘娘好生保養皇嗣,為皇上產下一個健康的小皇子,太後定然比看到娘娘親去謝恩還高興。”
話已說到這個地步,我也沒有理由繼續堅持。
隻是這一世與上一世終究有些不同。
上一世闔宮向太後請安後,太後便時常讓我去陪伴她,替她抄寫佛經。
可這一世太後卻並未如此要求,在一眾妃嬪之中似乎也並未對我另眼相看。
有些事還是變了的…
我雖有上一世的記憶,卻不能凡事都儘在掌握,這種感覺實在不好,仿佛甄家來日仍舊會遭受滅頂之災,我卻依舊束手無策,為此我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因而雖然距離年家覆滅時日尚早,我還是托溫實初替我帶了一封信給父親。
信上主要是提醒他要提防瓜爾佳額敏,切莫與他走得太近,且多多留意年羹堯的越矩之事,來日會派上用場。
我並未在信中詳細說明原因,隻是略帶暗示地引導父親以為這是皇上的意思。
至於錢名世的詩集一事,現在提出恐還尚早,待敦親王和年羹堯伏誅後,再提醒父親也不遲。
此事做罷,我心稍定,便開始一門心思地安胎。
溫實初擬了藥膳方子,讓小廚房一日三餐地為我補氣養神;流朱不知從何處尋來的食譜,日日不重樣地給我做吃食;浣碧見我喜食酸,便揀各種花果為我做蜜餞;槿汐不想讓我整日憂思,三不五時地就同我說往日宮中發生的趣事;小允子則替我時刻注意著宮中的動靜,以防出現什麼不測。
眉姐姐來時偶然撞見這般場景,直笑道:“嬛兒如今可真是身嬌肉貴了。”
我佯裝羞惱,轉過身扭著帕子不理她,惹得眉姐姐和陵容齊齊來哄我,倒把淳兒看呆了。
淳兒看著這副場景,一邊吃著牛乳香糕一邊含混不清地說:“莞姐姐現在可真厲害,現在咱們誰都得讓著姐姐。姐姐姐姐,是不是皇上來了,也得和眉姐姐容姐姐一樣哄姐姐開心啊?”
眉姐姐和陵容聽了這話笑出了聲,我麵紅過耳,忙遞了一杯牛乳茶到淳兒麵前,故意凶巴巴道:“快喝杯茶潤潤吧!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淳兒忙笑眯眯地接過牛乳茶,露出她的兩顆小兔牙,喝了口茶後道:“嘻嘻,我也讓著姐姐。”
眉姐姐和陵容更加樂不可支,我則抓過淳兒佯裝要擰她,淳兒忙躲到陵容和眉姐姐身後。
碎玉軒中其樂融融。
直到夜裡她們三人都走了後,槿汐才告訴我,下午皇上來過了,聽見我們的笑聲不忍打擾便走了。
我輕輕“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槿汐覷著我的臉色道:“小主,奴婢今日見皇上離去時,滿臉皆是笑意,似乎心情頗好。”
我把玩著手中的玉如意沒說話,心中卻十分清楚其中緣由。
皇上,看著冷漠無情,殺伐決斷,就算是親兄弟也能痛下殺手,可他未必不向往尋常人家的天倫之樂、骨肉至親。
否則他怎麼會放心讓宜修照顧純元?不就是相信她們姐妹情深嗎?
一朝投入帝王家,手足至親成仇敵。
我們幾人親密無間的樣子,應該是牽動了皇上內心對這種感情的向往,以至於他不忍打擾破壞。
皇上…從某個角度來說,也是可憐的。
槿汐見我不說話,繼續試探道:“小主,奴婢見皇上對小主十分上心,可小主似乎對皇上…並不十分熱絡。”
這話稱得上十分大膽了。
畢竟皇上如此寵愛於我,我竟不感恩戴德地接受,反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任誰都會覺得我膽大妄為。
可我知道,槿汐看出了我的不對。
於是我看向槿汐,問道:“槿汐,你對純元皇後了解多少?”
槿汐聞言渾身一震,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小主…”
我淡淡笑道:“你不必驚訝,當初芳若姑姑在甄府教導我和陵容禮儀,我本就好奇她為何時常在我麵前提起純元皇後,入宮後稍一打聽便知道,芳若是禦前的人,本不必出宮教導新晉小主的禮儀,而能使喚得動禦前之人的,隻有皇上。況且新進宮的數人之中,唯有我得了封號。如此種種,我不難不留心。”1
槿汐聽了我的話,心悅誠服道:“小主見微知著,奴婢拜服。”
我輕聲問道:“我很像純元皇後嗎?”
槿汐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奴婢偶然得過純元皇後一次垂憐,所了解到的純元皇後大多也是從讓人口中得知。不過依著奴婢的印象,小主的容貌並不十分像純元皇後,隻能說眉眼間有幾分相似。乍一看小主會覺得很像純元皇後,可是細細分辨後,就會發現小主與純元皇後的氣質不同。純元皇後太過良善,仿佛天上謫仙人,不識人間愁滋味。可小主卻主意極定,且心性堅韌。”
末了,她又補了一句:“隻要相處過,定不會將小主認錯。”
聽到最後一句話,我眼眶一熱,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我是甄嬛,不是純元。
槿汐看得出來,皇後看得出來,太後看得出來,可皇上看得出來嗎?
當局者迷。
我略有些哽咽道:“槿汐,皇上本就有三宮六院,想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已經很難,何況是與旁人共用那方寸之地?我不求一心人,卻也想得到夫君的真心。若是得不到,我寧肯不要。你明白嗎?”
槿汐眼神裡透出心疼的意味:“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