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上,後宮齊聚。
太後皇上和皇後端坐上首,華貴妃位份尊貴,又得皇上寵愛,座次離皇上十分得近,我和其餘嬪妃按位份高低依次坐開。
而自從上回與曹琴默聊完,聽聞皇上再未說過將溫宜交還給生母撫養一事,端妃身子見好,今日也來參加夜宴。
她位份頗高,資曆又深,位次排得也靠前,我與眉姐姐雖也為妃位,但座位距離皇上還是有些距離。
我與眉姐姐倒也不甚在意,隻是我將將產子封妃,眉姐姐也有一個皇子,眾人見我們少不了要巴結討好,可饒是如此,卻仍舊比不過華貴妃。
隻見她滿頭珠翠,衣著華貴,巧笑倩兮,長眉入鬢,闔宮嬪妃均是用心打扮,竟無一人能與之相抗。
論容貌顏色,她確是後宮中最張揚耀眼的芍藥花,可惜…
盛極必衰,已至荼靡。
我絲毫不曾因皇上對她明晃晃的偏愛而心生怨憤,畢竟這偏愛背後的意味,我比誰都清楚。
於是對於年世蘭偶爾投來的挑釁和嫌惡的目光,我俱付諸一笑。
屢次三番之下,年世蘭也摸不準我的態度,便不再瞧我了。
我卻陷入了沉思,待年關一過,皇上便要在前朝發力清算敦親王和年羹堯了。
前不久,敦親王毆打禦史張霖一事仍舊是發生了,我依舊向皇上提出封賞敦親王的一雙兒女,從而借敦親王福晉之手,平息此事。
皇上本想由我出麵,對敦親王福晉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卻以與福晉無甚交集為由推脫了此事。
替皇上分憂解難的確能討得他的歡心,可一則我已售出此計,皇上的難題已然解決,若再由我以妾妃之位行此事,總不免落個越俎代庖的嫌疑。皇後如何想倒無關緊要,太後卻會對我加以提防,我為求太後庇佑費了不少工夫,若功虧一簣著實得不償失。
二則我回顧上一世甄家覆滅始末,除了包藏禍心之人暗中構陷之外,我與父親也確有行事不當之處。皇上既要對付敦親王與年羹堯,自然是處處小心,父親卻在前朝公然為其黨羽求情,我則在後宮為敦親王福晉說情,這無疑會引得皇上猜忌。因而我不僅提醒父親要謹言慎行,更儘量避免與敦親王福晉過從甚密。我雖同情她們孤兒寡母,卻不得不為自身考慮。
三則,這一世我的確未曾與福晉有過交集。我的生辰並未大辦,我也不曾小產遭遇冷待,敦親王府與我的交集,不過是在我生辰與封妃那日送來幾份賀禮,交情著實不深。
因而此事最終由皇後獨自在景仁宮完成。
事情的結果當然很圓滿,敦親王親自登門道歉,世子和公主的冊封禮辦得盛大而隆重,我卻還未想好一件事——我真的想要年世蘭的命嗎?
上一世,我以為她害了我的孩子,加之她殺了淳兒,陷害眉姐姐,樁樁件件累在一塊兒,我對她恨之入骨,隻想看她死在我眼前,於是我親自去冷宮告訴了她歡宜香的秘密。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是那樣一個烈性的女子,在發現枕邊人竟是害了她一生之人後,觸牆而亡。
明明是預料到的事,明明是日日期盼之事,我卻在午夜夢回之時,時常看見那一地燦若玫瑰的鮮血。
我沒有痛快,沒有欣慰,沒有舒暢,胸腔唯餘壓得我有些惴惴的蒼涼之意。
而這一世,我勘破先機,保住了眉姐姐和淳兒,未曾在她手裡吃過一絲一毫的虧,甚至還反過來算計了她好幾次。
我在心裡問我自己:我真的想要年世蘭的命嗎?
我不知道。
她望向皇上的眼神讓我想起冷宮那日,她淒厲地哭喊道:“皇上,你害得世蘭好苦啊!”
重生以來,我冷心冷情,目標明晰,卻始終未想好到底該不該告訴年世蘭歡宜香一事。
畢竟在我心裡,歡宜香和菀菀類卿,是一樣的痛徹心扉。
有些事,我終究存了一分心軟。
恍神間,一道頎長的身影映入眼簾,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兒臣給皇額娘請安,兒臣來遲了,請皇額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