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年世蘭大鬨景仁宮後,我便沒有再見過她。
前朝後宮陸陸續續傳來的消息,林林總總拚湊在一起,年家的下場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年羹堯穿著禦賜的黃馬褂去看守城門,惹得百姓議論紛紛,更有甚者指責天家無情。
皇上陰沉著臉色賜了年羹堯自儘,年家被抄家。
年世蘭為此臥病在床,纏綿病榻。
在年羹堯頭七那日,祺貴人被心情不好的年世蘭冷言冷語嘲諷一番後,哭著找皇上撒嬌撒癡,卻並未得到想要的結果。
之後她又企圖通過皇後住到碎玉軒來,孰料我搶先一步同皇上說起此事,皇上直言碎玉軒隻留給我獨住。
她無奈隻能作罷。
如此一番折騰之後,祺貴人總算稍微收斂一些,不再惹是生非。
隻是她仍舊喜歡來我麵前巴結奉承,惹得我煩不勝煩,愈發不給她好臉色。
前朝事了後,皇上升我父親為吏部尚書兼都察院左督禦史,賞賜金銀財寶無數,至此,甄氏一族備沐皇恩。
然我深知烈火烹油的道理,於是私下裡讓父親提防瓜爾佳?鄂敏,並千萬莫為年氏一族的黨羽求情,否則抄家滅族也不過是轉眼之間。
父親為人雖正直不阿,卻也一心為家人考慮,因而他應承了下來,並擔保自己會慎重行事。
宮中的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
陵容本分地在宮裡養胎,尋常不會外出,皇後一反常態地沒有出手,這倒是讓我十分憂慮,深怕她出其不意,奈何我也無法洞察先機,隻得加倍小心地照料陵容,並警惕她身邊之人是否有異心。
而由於陵容有孕不便侍寢,淳兒的恩寵逐漸多了起來,前不久被晉為了貴人。
欣常在素來愛與淳兒說話,便時常與淳兒一道去陪伴陵容。
如此這般,後宮的局勢基本定下。
眉姐姐、陵容和淳兒與我交好,端妃敬妃可算結盟,欣常在略偏向我們。
而皇後身邊可用之人唯有祺貴人、博爾濟吉特貴人和富察貴人,均成不了氣候。
此外,在皇嗣方麵,我與弘曆一直保持著聯絡,我時常在書信中提點他,唯有努力上進才可引得皇上矚目。
三阿哥天資平庸,五阿哥身體羸弱,有望榮登大寶的也就是弘曆、弘晟與弘曕了。
因而不論陵容這一胎是男是女,我們手中也有三個皇嗣,足以與皇後相抗。1
隻是,天家無情我深有體會。
萬人之上,無人之巔,是何等的孤寂。
我隻盼著我的孩兒可以平安順遂地過完這一生。
至於弘曆和弘晟,無論是誰當上皇上,於我而言都無壞處,我也樂得助他們一臂之力。
不過圓明園終究比不上紫禁城,我已透了口風給弘曆,過些日子會想個法子讓他回紫禁城,讓他切勿在此事上煩心。
待年世蘭一事了結,弘曆回了紫禁城,便可籌謀如何扳倒皇後了。
又過了好些日子,天氣愈發冷了,某日午後我見日頭不錯,便吩咐流朱浣碧將房中的書拿出來曬曬。
她們二人在院子裡說說笑笑地曬著書,我瞧著她們言笑晏晏的模樣,心中歡喜,思緒便飄遠了——她們也到了該出嫁的年歲了。
流朱活潑開朗,但無甚心機,與淳兒頗為相似,須得為她找個忠厚老實的人家,最好是個侍衛或者太醫,這樣她就嫁在我跟前,我時不時就能為她做主,定不會受委屈。
浣碧心氣兒高,這一世我避開了與允禮的交集,她也沒有起嫁給允禮的念頭,回頭讓父親留意一下朝中適齡的兒郎,為她尋覓一戶家境殷實人品踏實的人家,地位不能太高,否則定會有人閒言碎語,但也不能太低委屈了她。
說起來,玉嬈也大了…
“娘娘,咱們宮外有個小太監探頭探腦的。”
是小允子的聲音。
“查清楚是誰了嗎?”我雖心中有數,但還是如是問道。
小允子躬身道:“是年答應宮裡的,叫肅喜。”
我的聲音冷得聽不出一絲感情:“看好了他,有異動立刻將他拿下帶到我跟前。”
“是。”
三日後的晚上,我與眉姐姐正在下棋。
小允子押著一個小太監到我跟前,並說從他身上搜出了火石和火油。
肅喜不住地哭饒求情,我定定地望著他,不曾說話。
眉姐姐在一旁沉默地坐著,也不開口詢問是何情況。
一時間,整個宮室內隻能聽到肅喜的哀嚎聲。
我在與內心的自己纏鬥。
七分的理智和三分的同情,分明力量懸殊,卻始終分不出高下。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肅喜都察覺出了不對勁,漸漸不哭嚎了。
我仍舊未下定決心。
在我猶豫不決甚至準備做個逃兵的時候。
眉姐姐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掌心一片冰涼,眉姐姐的手卻溫暖而乾燥。
動聽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嬛兒,隨心就好。”
頃刻間,我心中那三分感同身受戰勝了連連敗退的七分理智,宣誓了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