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頌芝遞來的消息,已是十日後。
我悄無聲息地去了翊坤宮,身邊照舊隻帶著槿汐一人。
肅喜守在宮門口,見到我忙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出。我輕輕瞥了他一眼,徑直走進了內室。
年世蘭站在窗戶邊上,看著窗外的雪景,聽見我走進來的動靜也並未轉身相迎,而是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是你做的吧?”
我瞬間了然:“動手的是皇上和太後,我不過是推了一把而已。”
年世蘭本木然地站著,聽了這話,臉上突然多了些生機,側轉過身,滿臉疑惑。
我瞧著她麵上的表情,釋道:“曹琴默自從得了個封號便有些飄飄然。她以為此次晉封皆是因為揭發你而得,且這些時日你過得甚是潦倒,她便輕信了我的話,去向皇上進言,要殺了你。”
年世蘭眼中的困惑化為無儘的嘲諷,唇邊漫出幾聲冷笑,姿態慵懶而嫵媚:“所以呢?皇上怎麼沒處死我,反而處死了她?”
饒是我上一世為弘曆選秀,見過如此多的美人,也不得不承認,年世蘭的風情在這宮中是獨一份的。
難怪皇上對她有這般情意…
我知道她此刻定是滿腹恨意與不甘,便儘量緩了語氣道:“我雖不知道皇上與太後究竟是如何盤算,然推己及人,終究能揣測幾分。背棄舊主,忘恩負義,心狠手辣,這幾條足以讓皇上和太後忌憚了。何況…”
默了片刻,我才繼續道:“皇上對你尚有情意。”
年世蘭好似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笑話,冷笑聲不絕於耳,直笑到她不禁咳嗽起來,緩了好半天才擦了擦眼角晶瑩的亮色,語氣中帶著七分憤恨與失落,卻又藏著三分懷戀與不甘:“情意?若真有情意,我怎會落到這副田地?”
我垂著眼眸,聲音冷得出奇:“若無情意,憑你與年羹堯的所作所為,豈容你還在宮中呆著?”
年世蘭沒接過話頭,反而問道:“你為何要幫我?”
我抬眼看向她,如實道:“我不是幫你,也不是拉攏你,更不指望著與你結盟做姐妹。我隻是…希望你好好活著。”
“我們進了宮,許多事都身不由己,哪怕心裡再苦,麵上總得掛著笑。今日害怕恩寵消逝,明日擔心他人算計,著實累得慌。”
“可儘管如此,我從未想過一了百了。凡事活著才有希望。”
“年羹堯是已經不在了,可是你還有彆的族人需要照顧,你的父親年遐齡和大哥年希堯都還在。你若一頭碰死,皇上恐怕更加不會在意年氏一族的存亡。”
“但若我是你,我會利用皇上對我的那一絲愧疚,扭轉乾坤。”
這番話是我在心裡斟酌許久才想好的說辭。
年世蘭到底在宮中浸染多年,斷不會輕易信我。然而我本就不打算取信於她,我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些罷了。
點明利弊得失之後,將來如何選擇都是她自己的事,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
年世蘭聽得愣了神,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眼神裡透著不解與試探:“自你進宮以來,我未曾給你半分好臉色,你怎會如此好心?”
我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嘴裡卻泛著無儘的苦意:“你…知道純元皇後嗎?”
年世蘭不意我會突然提到純元,又愣了愣,而後點點頭道:“自然知道,可她與你有何乾係?”
“乾係?”
我口中念叨著“乾係”二字,眼前一晃,仿佛一腳踏進了上一世的場景——
我滿心滿眼愛慕之人,冷著眉眼道:
“脫下來。”
“莞妃?雖然行過冊封禮,但還沒聽你的教導,算不得禮成。”
“碎玉軒已經修好了,你去待著思過吧。”
我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刺痛感讓我清醒過來:“在我被冊為妃位的前一晚,皇後曾傳召我去景仁宮,狀若不經意地給我看了純元皇後的畫像,並告訴我,我與純元皇後十分相似。”
“而我也在無意中得知,純元皇後的小字是,菀菀。”
我並未多說什麼,但寥寥數語卻足夠讓人明白我的意思。
年世蘭戒備而試探的目光頃刻間瓦解,轉而變成了難以名狀的複雜神色,有同情,有憐憫,有不甘,有驚訝。
我與她,兩個曾經針鋒相對的寵妃,此刻在翊坤宮中默然對視。
冷風呼呼地從門窗處灌了進來,翊坤宮並無炭火取暖,我身上漸漸發冷。
不知過了多久,我主動開口道:“如今你式微,宮中拜高踩低之人數不勝數,日子恐會難過,但該你得的份例,你無須擔心。”
“若你準備好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當我是假惺惺也好,真心助你也罷,我言儘於此。”
說罷,我便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冬日的紫禁城銀裝素裹,路過倚梅園時,點點紅梅映入眼簾,煞是好看。
然而這美景中卻藏著莫名的肅殺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槿汐一路都默默地扶著我,以免我滑倒摔傷。
我突然開口:“槿汐。”
槿汐輕聲答道:“娘娘,怎麼了?”
我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槿汐素來溫柔的嗓音中帶著幾分撫慰:“娘娘,許多事是分不出對錯的,隻看合不合自己的心意。”
她頓了頓,繼續道:“何況在這宮中,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要好得多。”
我會心一笑,正想應聲,小允子突然來報:“娘娘,延禧宮使人來報說柔嬪娘娘出事了。”
我聞言大驚失色:“可說了什麼事?!”
小允子搖搖頭說:“奴才也不是很清楚,隻說請娘娘儘快往延禧宮一趟。”
我心中一時惴惴不已,忙加快腳步往延禧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