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狀,微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空,陽光似乎並不是很刺眼,但也的確令人難受,尤其是剛從斯特林老宅那樣陰森的地方出來,又馬上來到了一個廣闊敞亮得多的地方。
“怎麼了?”他問道。
“太燙了,”許久過後,他聽見那個孩子嘟囔的話語,“光,很燙。”
他有些無語的歎了口氣,欠身牽住了她的手,帶著她走向旁邊的摩金夫人巫師袍專賣店。
這麼多年沒來了,裡麵飄散著的茉莉花香水味仍然讓他想要作嘔,但瞥見身旁女孩難受的模樣,他權衡了一下利弊,還是拉開了門。
一陣悅耳的聲音響起,卡米莉亞邊聽著,邊好奇的抬起頭來,打量著門口懸著的閃爍著沉鈍色澤的風鈴。
摩金夫人還是如同往日一般鐘情於紫色,隨著她離他們越近,那股令他厭煩的香水味就愈發濃重,“有兩年都沒見到你了,克萊門德先生,”她臉上堆砌起親切的笑容,“今天是給自己買袍子,還是帶這位即將入學的小美人來試呢?”
他不動聲色的側過臉,有意回避她身上的味道,這個角度卡米莉亞剛好清晰的被映入他的眼底。她似乎很容易害羞,剛被誇獎了後臉上就浮起一片緋紅,也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高興的。
“陪她。”他說著,開始用眼睛描摹女孩的長相。
卡米莉亞的五官的確很秀氣,畢竟她的父母都是生得極其漂亮的人,怎麼遺傳都不會不好看。但營養不良帶來的瘦弱讓她的容貌看上去更應該被稱為“詭異”而不是“美麗”。
聽了他的話,她似乎有些驚慌,向他這個方向邁了幾步,剛好湊到了他的耳邊,“媽媽不會讓我買衣服的。”
他聽完皺了皺眉,“為什麼?”
她咬緊了下唇,沒有說話。
結合阿曼達生疏的稱呼和她破損的裙角,他心裡把答案猜了個七七八八。
“那你開學穿什麼衣服?”為了顧及女孩的情緒,他換了一個問題,“除非你被分進拉文克勞,要不然你必須穿規定的製服。”
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臉卻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
他回想了一下斯特林家與她有親緣關係的人,“不會是穿你哥哥的衣服吧?”
卡米莉亞沒有回答,似乎是默認了。
他站起身,牽起她的手向外走去,“那我們就沒有在這裡浪費時間的必要了。”
她似乎沒反應過來他準備離開,以至於尼克勞斯走動的那一瞬間她還停留在原地。
手上傳來的巨大拉力讓她的前半身過快的向前傾斜,她意識到的時候正想挪動腳步,卻已經晚了:木質地板的輪廓在她麵前快速放大,她直挺挺的麵朝下摔在了地上。
摩金夫人不由得發出一聲小小的尖叫,尼克勞斯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他愣了片刻,馬上蹲下身去查看她的傷勢,“能坐起來嗎?”
卡米莉亞用左手撐起身子,然後點點頭,翻身坐在了地上。她的鼻子似乎磕破了,血液汩汩的流出,流速驚人,但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減慢了起來。
他低頭查看了一下她的膝蓋,剛剛磕碰在地上時磨破的皮和紅腫的關節也在以超乎尋常的速度痊愈。
“你傷口怎麼長得這麼快?”他忍不住問道。
卡米莉亞搖了搖頭,一張小臉疼出了很多冷汗,本來還有點血色的嘴唇現在也變得青紫。等到他眼睜睜看到她痊愈時,她似乎快疼昏過去了,眼睛半張半閉,隻有臉上殘存了血跡告訴他她剛剛的確是狠狠地摔了一跤。
摩金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找來了手帕,“梅林的長腳襪啊,多虧沒事……”她邊說著邊給卡米莉亞擦去臉上的紅痕,“再休息一下出去嗎?”
其實他已經很受不了這裡的味道了,但看卡米莉亞糟糕的麵色,他還是忍了下來,正準備開口感謝,卻感覺到了卡米莉亞在拉他的衣袖口。
她示意他湊到她麵前去聽她的低語,“這裡太臭了。”
尼克勞斯輕輕的把她扶起站穩,過程中忍了很久不笑出聲來: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小姑娘竟然跟他一樣討厭濃鬱的香氣。
“不用了,謝謝。”拒絕了摩金夫人的好意後,他帶著她走出了店門。在門打開的那一刹那,兩人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還疼嗎?”緩的差不多了,他便側過頭去詢問卡米莉亞的傷勢:雖然說傷口都好了,但她剛才的臉色還是著實有些嚇人。
卡米莉亞似乎很驚訝他會問她這句話,張開嘴愣了很久,最後還是通過搖頭的方式給予了他回複。
“不用逞強,不舒服可以休息。”
她還是繼續搖頭。
於是他牽起她的手,向記憶中的奧利凡德魔杖店走去。經過一家店的櫥窗時,他下意識的往裡麵看了一眼,兩人的身影清晰的倒影在擦得透亮的櫥窗玻璃上,卡米莉亞的眼圈似乎紅紅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變紅了,還是被櫥窗裡的紅色展示燈映襯成了這樣。
奧利凡德的店離摩金夫人的並不太遠,沒過多久他們就站在了店鋪前。
尼克勞斯替卡米莉亞打開了那扇吱嘎作響的門,在她進去前,他還留意了一下她的神色:跟他當年一模一樣的驚訝,對此他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那裡麵是進入巫師世界的售票口,等待著一個個十一歲的巫師進來又出去,拿上“門票”,在九月時,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前往那個真正的魔法界。
“克萊門德先生,歡迎。”奧利凡德先生看著尼克勞斯伸出了手,尼克勞斯回握了一下。
“您好,”他邊說著,邊把卡米莉亞拉到奧利凡德麵前,“她需要一根魔杖。”
“這是您的妹妹嗎?”奧利凡德幽幽的看了卡米莉亞一會兒。卡米莉亞似乎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轉過了頭。
“差不多吧,但她是個斯特林。”他回答得很快。
好在奧利凡德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很快走進魔杖架子中,消失了身影,隻有聲音還若隱若現,“你母親,阿曼達,是個天才的巫師,但總是將魔杖弄丟。我記得我至少為她定做過五根。”
他一邊對著卡米莉亞講話,一邊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然後將雙手抱在胸前,“好了,您習慣哪隻手使用魔杖?”
她猶豫著伸出左手遞給奧利凡德,但他隻是看了一眼,並沒有多的動作。
尼克勞斯眨了眨眼睛,“不需要量一下尺寸什麼的嗎?”他問道。
“我不是裁縫,克萊門德先生,我隻在拿不準主意時才像裁縫一樣量這量那,”奧利凡德放下手,拿起一支魔杖遞到了卡米莉亞麵前,“龍骨木,十一英寸,裡麵是龍的神經,揮一揮吧。”
她才舉起魔杖,奧利凡德就把這根拿走了。
緊接著,又一根魔杖遞到了她麵前,“柳木,十英寸,裡麵是雷鳥的羽毛,揮一揮。”
尼克勞斯在旁邊看得忍俊不禁:卡米莉亞顯然還沒有從奧利凡德奇特的待客之道中回過神來,她下意識揮了揮,奧利凡德桌上的魚缸瞬間炸成了碎片。
卡米莉亞被這巨大的聲響和破壞力嚇得打了一個激靈,趕忙把魔杖推給奧利凡德。
“不用擔心,斯特林小姐,”奧利凡德隨意的揮了揮魔杖,玻璃碎片慢慢的拚湊在一起,恢複了原狀,“有不少孩子炸壞過我家的東西,但我沒有向其中的任何一個要過賠償。”
卡米莉亞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的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根新魔杖,“十四英寸,榆木,杖芯是白鮮枝。”奧利凡德補充到。
她聞言,很小心的揮了一下,不過什麼也沒有發生。
“噢,看來這種行不通。”奧利凡德先生喃喃著,走進魔杖堆中,自言自語道:“那應該是什麼呢?”
卡米莉亞站在一旁,開始不知所措的撕著手上的倒刺。他看出了她的揣揣不安,便走過來將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本意是安撫,不過這似乎並沒成功。相反的,他能感覺到她抖得更厲害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搭在她肩上的手緊了緊,“我想起來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側臉上,“你不是有個哥哥嗎,為什麼斯特林夫人不讓他陪你來?”
卡米莉亞的身子明顯僵硬了起來,“他不喜歡我。”她一字一頓的說到。
“不喜歡到甚至不願意與你共處一室?”隔著發絲,他也能感覺到她目光中的躲閃。“我似乎沒在老宅裡見過他。”
“他假期不會回家,他去外公那裡。”卡米莉亞這一次答得很快。
尼克勞斯看了她一眼,然後彆開了目光。他並不是一個喜歡打聽秘密的人,她既然不願意講,就不必再問下去了。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奧利凡德還是沒有回來。不過,在身旁不遠處,他似乎聽見了一陣木棍的顫抖聲。
順著聲源過去,隻見門口櫥櫃裡紫墊子上的那支魔杖正不停的顫抖著,向著卡米莉亞的方位移動。卡米莉亞似乎也發現了這個情況,於是他放下手,任由她向那根魔杖走去。
他看著她走到它麵前,下意識的伸出指尖觸碰了一下銀黑色的外殼,魔杖立刻安靜了,散發著一種漂亮的晶藍色的光。
“黑刺李木,十六英寸,裡麵是一根浸了夜琪血液的獨角獸毛。”奧利凡德先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邊,靜靜的望著卡米莉亞,說:“把它拿起來,揮一揮。”
她照做了,魔杖開始沒有什麼動靜,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邊開始慢慢的被氤氳籠罩起來。魔杖尖迸發出火焰,開始劇烈的燃燒,最後在頭頂的天花板上綻放出一朵絢麗的煙花。
在緩慢飄落的火星子裡,卡米莉亞的雙眸像紅寶石那般閃爍著。這是尼克勞斯第一次注意到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這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奧利凡德先生愣了一會兒,嘶啞著嗓音的說到。
她愣了一下,“什麼不可……”
“沒什麼。”他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10個金加隆。”
卡米莉亞悄悄的撇了撇眉頭,從包裡數出10個金光閃閃的加隆出來,準備遞給奧利凡德。
看見她的動作,他連忙上前打斷了她,“賒在斯特林夫人的賬上。”他對奧利凡德說到。在奧利凡德找魔杖盒時,他也近距離打量起這根魔杖來。
這根魔杖上麵似乎有一串淺淺的符號,好像是妖精的文字,他的魔杖上可沒有這東西。
待魔杖被包裝好後,她跟在尼克勞斯身後走出了店門。臨走時,尼克勞斯回頭望了奧利凡德先生一眼,他依然呆呆的盯著紫墊子上的空位,仿佛失去了靈魂。
他沒有多想奧利凡德的狀況,牽起了卡米莉亞的手,“該回家了。”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然後飛快的彆開頭。他沒注意看她的臉,隻想著還是回家以後還是先給她找點藥敷一敷關節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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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從卡米莉亞回府的一瞬間就感覺到了它小主人的激動情緒,這種情緒似乎一直持續到了晚上她來閣樓為小姐打掃房間的時候。看著小姐不知第幾次露出了微笑,它忍不住開口問道:
“小姐度過了很快樂的一天嗎?”
卡米莉亞揚起了嘴角,用力點了點頭。
“小姐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巫師的,”妮可邊幫她收拾著床邊散落的魔藥配方邊說到,“奧利凡德先生幾乎不會對任何一根魔杖的去向表示驚訝,除非他真的被震驚到了。那就說明,要不您的魔杖魔力強大,要不就是來曆複雜讓他都覺得這根魔杖這輩子都找不到主人了,因為沒有人配得上它。”
卡米莉亞沒有回應妮可的話。她輕輕的用指尖掃過杖尖,晶藍色的光再一次曖昧的閃爍起來,仿佛一個隱晦的故事開頭,吸引著她去深入,去沉迷。
“小姐是因為這件事在開心吧?”
她看著妮可點點頭。眼神卻飄到了她膝蓋上纏著的厚厚的繃帶。涼涼的藥膏敷在她的皮膚上,她心裡的燥熱似乎都緩解了不少。
妮可回給她一個有些彆扭卻讓她覺得倍感親切的微笑,然後為她熄滅了床頭的蠟燭,“晚安,小姐,祝您好夢。”
“晚安。”她回答著,目送妮可離開。
他在這裡,她能從心裡感覺到,她的腦海裡全是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他嘴角翹起的弧度,他長袍上殘存著的淡淡煙草味,他那雙似乎永遠不會染上情感的眼眸……
“不用逞強。”她小心翼翼的把玩著他的關心語,仿佛那是一片突然出現在炎炎夏日裡的雪花,那麼令人驚喜,又那麼脆弱。
“不用逞強,不用逞強……”他的話語與她夢境中多次出現的一個少年的話重合了,那個在她心裡,會成為她的騎士的人。
她邊在心中一遍遍重複著這句話,邊用雙手環抱住了自己。
落地窗是開著的,窗簾輕輕的擺動簾尾,宛若法國舞娘起舞時旋轉的裙擺。暗沉的薔薇香味緩慢的流進室內,輕柔的包裹著她,她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好像馬上就要飛起來了一樣。
她凝望著沉寂的夜色,在晚風的吹拂下露出一個微笑。
花在呢喃,葉在低語,它們似乎在不約而同的向她傳遞著消息,有關於那個正在樓下熟睡的客人,那個此時此刻,正與她在同一個屋簷下,呼吸著同一片空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