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麵 羅帷之囚(2 / 2)

浮屠令 西裡伯爵 5282 字 10個月前

羅帷暖帳精繡,入眼朱鵲,及目青鳥,皆琢花銜玉鉤。

宴如是坐在其中,絞著五指惶惶不已。

某一刻,一隻纖長又陌生的手撩開珠簾,宴如是還未看清來者麵容,屋內燭火已被儘數熄滅。

宴門少主略有夜盲的毛病,霎時墮入黑暗,感官無法適應,隻覺有一雙手搭上自己的肩,卻不是撥開衣物,而是輕輕擁住她,連帶著她一同躺下,滾進綾羅錦被中。

遊扶桑的聲音從咫尺間傳來:“睡吧,師妹。”

……不做些什麼嗎?

宴如是沒問出聲,片刻便覺察拂在頸後的氣息漸漸勻慢,與她共枕之人……似是睡著了。

也不儘然,大抵隻是偽裝,借機觀察宴如是會不會做什麼出格之事?

宴如是不太明白,隻在遊扶桑的懷裡稍稍動了動,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驚異之餘也有慶幸,她心道,遊扶桑明麵雖不顧及同門之誼,可暗地裡分明還是和善著。

羅帷外香爐氤氳,有安神的功效,又是宴如是珍愛的珊瑚與木沉香,她略微聞見,不一會兒便進了夢鄉。

而她身後,那雙金色眼眸始終醒著,未有一點兒瞌睡意思。

望尊主念在從前宗門情義,救一救宴門……

遊扶桑半支起身,抬手牽扯了宴如是的長發,鋒利的指甲繞到美人芙蓉麵上,隱隱劃出痕跡。

也就這隻小孔雀才信什麼宗門情義的鬼話了。

宴門之內從來都是你死我活,草菅人命,並不比她們邪魔外道好上多少。

三百年前宴門掌門宴清絕自日出之地遊曆,在東海扶桑撿來一個臟兮兮的小孩——這就是遊扶桑與宴門最初的羈絆。

自那以後,遊扶桑進入宴門,卻被丟在外門不管不問,漸漸地,人們對她的稱呼從“掌門撿回來的孩子”變成“那個沒根骨的,也不知撿來做什麼用”,本以為是野雀攀上了枝頭,沒想到被彈弓一打,原形還是一隻灰仆仆的老鼠。

不過,彼時的遊扶桑並不氣餒,隻心說能在宴門外門安分守己,總比在扶桑之地摸爬滾打、死生難料強得多。

旁人責她罵她,嘲她諷她,遊扶桑無所謂。但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如此聽之任之隻會換得彆人變本加厲。

“——遊扶桑,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拉你上來?”

“誒?”懸崖之下,少年扶桑隱隱一愣,“江姐姐彆說笑了,快、快拉我上去!”

風送來深淵野獸嘶吼,它們似乎已經瞧見了她,就等墜落,好將她拆吃入腹。

江汝看著她,真當漸漸抽回了手。“扶桑妹妹,你猜猜,宴門試煉少去的那大半人是去哪兒了?她們是死了呀……”

遊扶桑攥緊懸崖峭壁,已經沒力氣再說話。那雙漆黑的眼眸盯緊江汝,升出太多恨意。

可惜沒有實力支撐的恨意,充其量隻是笑話。

“遊扶桑,倘若我今天真的把你丟在這裡,真有人能發現嗎?掌門親自領你入門,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稀罕人物,我才來與你玩一玩。哪想得到,原來一隻過街老鼠,難怪掌門帶你入門,爾後便不管不顧了。反正也沒有修煉的根骨,沒人在意你的,不是嗎?”

“江汝,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江汝嗤笑,“全宗門能記住你名字的有幾人?能對上號的更少了。我回去便說扶桑妹妹玩心太重,明知修為無幾卻還要逞強,不慎失足跌落懸崖……”

她輕飄飄攤開手,“反正,死無對證了。”

話音落下,江汝踩上遊扶桑攥緊懸崖邊緣的手,狠狠碾了碾。

“啊——”

尖銳的疼痛後是無儘的風聲,遊扶桑隻覺身邊景色極速退去,疾風如刃,割得她渾身上下生疼。

可最終,意料之內的劇痛並未來到。接觸穀底的前一刹那,她仿似被靈力包裹,穩穩落了地。

……不是她的靈力。

是另一個,更純粹也更靈動、更年輕之人的靈力。

正怔忡,耳後一人半笑地說道:“哎,你壓死我算啦!”

好清澈的少年音色,如玉佩清淙,是遊扶桑此生所聞最靈動的嗓音。

她眨眼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落崖後竟是砸在另一人身上。又或者是……那人接住了她?

遊扶桑緩緩回過頭。

入眼一副仙鶴玲瓏履,往上金織道袍紋路流光,雪白裘羽在天光下溢彩,長發與衣領皆高束,連衣扣都是頂好的玉石做工,一顆便價值連城。

更彆說那副無瑕容貌與明豔笑靨,烏發朱唇明眸善睞,動人如半夏芍藥,不可方物,直教人見之忘俗。

而其背後弓箭梧桐木的弓、昆侖玉的芯,好像材質不作萬裡挑一,就要配不上她了。

少女與遊扶桑年紀相差無幾,氣質卻大相徑庭。少女是鳳凰,是孔雀,是好風憑借力助她越九天的神鳥,而遊扶桑……

是穢土,是塵埃,被風一吹,輕飄飄地散落四野,再無聲息了。

立在這樣一隻小孔雀麵前,任誰都自慚形穢。

覺察視線,正在低頭拍肩上塵土的少女抬起麵頰,奇怪瞥來一眼。

“你沒帶武器?”她以為遊扶桑在恐懼崖底之險,隨手便把弓箭遞來,“拿去。”

這樣一副弓箭,哪家不是當作並傳三代的傳家寶供在祭堂?可這少女居然眉也不皺眼也不眨地借出去了——還是借給遊扶桑這樣與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遊扶桑呆了呆,沒接過,隻問:“你怎麼辦?”

沒了弓箭,你怎麼辦?

少女唔了下,從衣兜裡摸出厚厚一疊符籙,邊數著,還分出一半給遊扶桑。“也對,不然用這個吧!比弓箭方便呢。”

遊扶桑隻在宴門長老手裡見過這麼多符籙……

便不禁問:“你怎會有這麼多符籙?”

少女聞言,驕傲地一仰頭:“因為我有錢呀!”看遊扶桑不收弓箭也不收符籙,她甚至越俎代庖替人掛上長弓,又把護身符籙塞進她衣兜,“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怎麼,遊扶桑本能地有些抵觸她,並不想先報名號,“外門的講師說過,詢問她人名號之前要先說自己的,才算禮貌。”

“哦……這樣啊。”小孔雀眨眨眼,輕笑一下。

她向來自信於自己的名字。

“我叫宴如是——宴門的宴,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