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熙拖著疲憊的身子回房,累倒在床上,白色的麵具都熏黑了。
柳癡給他蓋上被子,道:“趕緊睡吧,明日寅時起床去爬無益涯,爬到頂時剛好日出。”
江熙:“好。”
他眯了一會,感覺沒睡多久就被柳癡叫醒,大概昨天是真的折騰累了。
兩人提著燈,走過無益橋。江熙以腳步丈量,橋麵足有兩丈寬,用切割平整的巨石鋪成,石塊之間嚴絲合縫,非常結實。在月光下,無益橋呈一條銀帶直登彼岸,歎為觀止。
儘管在淩晨,卻並不冷清,鈴鐺聲、馬蹄聲、交談聲不絕於耳,來往著好些趕市的生意人。
柳癡牽著江熙走在橋中央,雖然兩側有石攔,猶恐江熙沒清醒,懵懵然掉下去。
江濤聲很大,但足底下的穩固教人安心,哪怕夜色籠罩,也可以一邊行路,一邊欣賞江月。
江熙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柳癡:“著涼了?”
江熙:“沒有,我是高興。”欣慰於蕭遣有所長成,不負先帝、父親的期盼,這孩子沒白教。“你看路,我看風景。”
柳癡“嗯”了一聲,把江熙抓緊了些。
無益涯,半山腰。
江熙趴在石階旁的石凳上大喘粗氣,宣布不行了。“服老服老,不中用了。”
柳癡催道:“再不走,太陽都要出來了。”
江熙擺手:“罷了罷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我都不看了,等日落吧。再不濟在峰頂上過一晚上,看明天的日出也是一樣的。”
柳癡不悅:“明天的日出跟今天的日出能一樣嗎!”說時伸手攬過江熙的腰,一把撈到了背上,霸道不容拒絕。
江熙捶打柳癡的肩膀:“唉唉唉!你也累的,快放我下來。”
柳癡:“你安靜些我就不累。”
“……”
江熙隻得老實趴在了柳癡背上。柳癡身材高大,衣裳的褶皺映顯出結實有型的背肌,應是常年習武練成,力量感十足。“哎!柳大。”
柳癡:“怎麼?”
江熙:“你有沒有夫人?”
柳癡頓了頓,道:“沒有。問這個做什麼。”
江熙:“我好奇而已。是你沒有想法,還是彆人對你沒有想法?”
柳癡:“沒人喜歡。”
江熙:“那你想要夫人不要?”
柳癡不假思索:“想。”
江熙熱心腸道:“那下山後我給你收拾收拾。把頭發和胡須理一理,再整件新衣裳,我保證不出三日,你必抱得美人歸。”
柳癡冷道:“多管閒事。”
江熙輕輕打了他一下:“原來是你自己不想要呀。我就說,憑你這身段怎麼可能沒人喜歡。受過情傷?”
柳癡:“無可奉告。”
江熙白了一眼:“我還不稀罕呢,神秘兮兮。”
半個時辰後,柳癡大氣不喘地將他背到了峰頂。不是江熙矜嬌,他幾次要下來的,可柳癡並不理會他。怕柳癡累著,江熙一路上又是喂水,又是喂果子,好在柳癡還吃些。
峰頂上立有一塊巨石,石上以朱砂刻著一句詩: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柳癡目光失神,癡癡地念道,聲音很輕,隻這片刻的入心,江熙即了然柳癡有心上人。
江熙第一次登上無益涯時是十六歲,妄稱俗人附庸風雅,將此詩刻在此處是格格不入、煞壞風景。
友人笑他是薄情人:“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他不以為然,堅持自己的見解。如今時時想起鬼自逍,此刻猶甚,才始覺詩中滋味。
這時,雲海深處透射出幾束金光,穿過山林,斜照在益城上。
江熙放眼望去,震撼住了,滿懷的水果灑落了一地。
雲蒸霞蔚,霧起攔江,飛鶴隱沒,如夢似幻。
天邊重巒疊嶂,如墨暈染,由遠及近橫臥良田萬頃,阡陌交縱,點綴繁花,益城便嵌落在這片綠野之中,屋宇亂中有序,白牆烏瓦搭著五六株千年老榕,古香古韻。
一條大江橫穿郡城,倒映兩岸風光,綠柳成蔭,數百船隻閒蕩,怡然自得。
萬般景致在蠶絲般的霧靄下,宛若美人遮麵,那輪完全升起的紅日如美人眉心的花鈿,暈開的半天的朝霞如美人麵上的花黃,美不勝收,用儘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都不足以描述這番美貌。
那年在此領略了春色之後,江熙便著了魔,流連忘返,從此念念不忘。一見傾心不過如此。
如與物的想念也叫相思,那麼他早就學會了相思。
因那一麵,他在益城逗留了數日,耽誤了回京的時間,到東宮報道時遲到了半個月,這也是蕭遣未曾見他就不爽他的原因。
如果蕭遣親自來無益涯看過,也許就能原諒他遲到了。雖說他是故意遲到的,因為他當時壓根不想當太子侍讀,他隻想遊山玩水。
話說回來,如果鬼自逍在,似他那般浮想聯翩、古靈精怪,能將這景致渲染出十倍的浪漫。
他看著看著,笑了。風景好看,他笑著看風景的樣子也好看。
立如蘭芝玉樹,笑如朗月入懷。大致如此。
“看傻了?”柳癡在江熙麵前晃了晃手。
江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