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在最前麵的是個年輕人,咋咋呼呼大聲喊著,“不會走遠的,你們到處找一找。也許是串門子了吧,各家去問一問。安子,你去舅姥爺家,問問是不是去了他府上。”
被派去找人的是個黑黑矮矮的漢子,跟命令他的人身量相仿。三十多歲的人不修邊幅,穿著短打,頭頂用一塊黑布將一坨頭發包起來,然後再用一根小布繩子捆紮結實,劉慶東知道這塊布宋朝人叫做“緇撮”。
看發號施令的主兒長得多省空間,世麵上有句流行話“瘦的像道閃電”,用在他身上正合適。瘦歸瘦,可精神頭夠用,指使這個,安排那個,最顯他道道趣,一幫家奴婆子讓他驅使得團團轉。看他的穿著舉止,應該是個說了算的。
緊跟在他的後麵,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個老員外,看上去不下六十歲的光景,一付老態龍鐘的樣子。他故作斯文儒雅,用帛巾束首,這幅巾形如風帽,將一頭白發嚴嚴裹住,卻無處購得美髯公的紗錦套子,隻得讓長短不齊的胡須散落在胸前,它的主人不厭其煩地用手順勢去捋一捋。
“輝兒,已經派人去舅舅家了,你說夫人會不會有急事,去西京她表妹那裡啦?”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大伯,進城也得天亮去嘛,不怕野狼吃了她呀?你不信,我們可以跟你賭一把,大娘子一定還在村子裡。”皮包骨充滿自信,一口否決了老人的猜測。
劉慶東不敢出去了,一旦沒有樹木的遮擋,勢必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刁難盤問是逃不過去的。他把枯樹放下,悄悄地退向林子的深處。他抱著僥幸心理暗自禱告,希望不要去查看那口枯井啊。
當他轉到灌木叢的後麵時,不禁大吃一驚,赫然一駕獨輪串車出現在眼前,而且車子上綁著繩子。它是小和尚說的那輛嗎?咋被推到這裡來啦?
不明其理的劉慶東百思不得其解,若真是施家門前的那輛,一定是有人把它推來的,不會自己骨碌到樹林裡吧?
地上留有一行深淺不一的腳印,向林子外麵延伸而去,一直奔向東麵的官道上,這人是個瘸子?
不待他多想,村口處又有人來了。
在來的這些人中,一位魁梧的漢子尤為紮眼,他頭戴黑漆的網巾,萬發俱齊。看這位聲如洪鐘,高大威猛,氣質非凡,如同鶴立雞群一般。
“外甥女婿,這是怎麼回事?可頤她怎麼半夜離家出走啦?”那壯漢大聲地問著老丈。
老丈比他大上十幾歲,稱呼上卻是晚輩,畢恭畢敬地回著話,“老舅,我也是一頭霧水,昨天晚上還是好好的,與娘子談得有說有笑的。酒宴之後,我喝多了些,倒頭便睡。”員外咽了口唾沫,兩隻金魚眼可憐巴巴地瞅著壯漢,“天快亮的時候,我起夜解手,發現大娘子不見了,我這才喊來家人詢問,可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便派人各處尋找,院子裡找了個遍,無影無蹤啊。”
“不在家裡,那是出去了唄。”當舅舅的眉頭緊皺,若有所思,“可頤一定是有緊急的事,不然不會獨自一人天不亮就出去的。”
外甥女婿同意他的看法,“一定是有緊急的事,可門房安子說,一晚上也沒人出入大門,大門鎖得死死的。你是知道的,我施家詩書門第,家風純良,規矩這方麵拿捏得死死的,二更後是不讓人隨便走動的。”
漢子扭頭將守門人喊了過來,黑矮的男仆點頭哈腰地聽他詢問,然後畏畏縮縮的回答:“承信郎,我對天發誓,夜裡沒有一個人出去過,我睡覺很輕的。也許大娘子是從後門出去的吧?”
皮包骨跟著插嘴道:“舅姥爺,大娘子準是從後門出去的,整座院子就兩個門。”
“半夜從後門出去的?施大錢!我外甥女離家出走,不會無緣無故,不明不白,而且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你從實招來,她是不是被你氣走的?你又乾了什麼猥瑣的事了?是不是又跟哪個丫鬟勾搭連環啦?不說實話,我打斷你的脊梁。”漢子抬起左手威脅著老丈。
承信郎!劉慶東曉得這是宋朝的軍階,屬於低級軍官。漢子是個火爆脾氣,一動怒他這才注意到,這位還是個殘疾人士,右側的袖子空空的,手臂不見了。
“老舅,您先彆急。”老丈很是無辜地解釋道,“人有臉,樹有皮,自從上一回那事兒,就再也不敢啦?發現娘子不見了,我特意去查看過後門,那門鎖得好好的,而且平日裡全家的鑰匙都交給大娘子管,這串鑰匙是在庭院裡拾到的,應該是可頤不小心掉落了。”
“那就不對啦!”做舅舅的重重地搖了一下頭,“沒走前門,也沒走後門,難道她從牆上翻出去的?可頤從小文弱,翻個籬笆都不成,何況是麵一丈多高的圍牆呢。我看她還在你家院子裡,並未出門,你們還是回府去好好找找吧,毛子、倉房、庖屋看全嘍。深更半夜的把老婆睡丟了,還大張旗鼓地挨家挨戶地找,結果卻在自家裡。這荒唐事若是傳揚出去,你這個裡正,我這個耆長,不讓人恥笑嗎?”他招呼著眾人掉頭往村子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