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然一瞬,前世所受的苦如走馬燈般在心頭略過,再抬眸時,隻剩笑眼澄澈。
“當真。”
一彎淺月,幾點殘星,他立在瀟瀟竹影旁,提著孤燈一盞,顯得疏離而遙遠。
他沒有說話,隻靜靜候著她的下一步舉動,在心裡做了個瘋狂的決定——
無論她是朝自己走來,亦或是轉身去往宮牆的另一邊,他都會成全她心中所願。
月下,她衝著遠處的那隻單薄影子欠了欠身,轉身推開殿門。
邁進去之前,她其實很想再次回望。
這是她與他難得靜謐安寧的獨處時光,若是被這一道紅牆隔開,此後再難有這樣的機會。
她的手緊緊握著門環,指甲嵌進掌心,刺痛著她的神思,似是無言的提醒。
季持盈,你要清醒。
她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唇,隻微微側首,餘光卻見他仍立在原地等候,一動未動。
她心一橫,“吱呀”一聲,推開了麵前高大的宮門。
季珣望著那抹清麗的身影沒入宮門之中,再沒了大雪紛飛中的一步三回頭,也沒了從前糾纏著他時的依依不舍,就如上一世她踏上遠嫁北燕的車輿一般堅定決絕。
他知道,他在奢求她回頭。
他在奢求她再次奔向他。
他在奢求她能如上一世一般問他,“哥哥,你喜不喜歡阿盈?”
可他偏偏是世上最不該有這個奢求之人。
持盈走後,他不知在清涼殿外又站了多久,直至燈中燭火儘熄,僅剩涼薄的月色。
這樣也好。他想。
*
“公主,春獵將至,尚服局送來幾身勁裝,供公主挑選!”
持盈正坐在書案後握著筆出神,見拂雲來,忙擱在筆架上,平添幾縷愁緒,歎道:“這麼快便要到春獵了啊……”
算算日子,上一世,自春獵回宮後,便是北燕使團入京。她的安生日子還沒過夠,怎麼就又快遇見周辭那廝了?
“什麼快啊?從前公主最盼著春獵秋狩了!咱們平日隻能呆在宮裡,每逢此時,才能到外麵去玩一玩呢!”拂雲顯然不知她在愁什麼,放下尚服局送來的衣裳,跑到她身邊附耳取笑,“公主不是最喜歡看太子殿下騎射了嗎?興許今年,還有比他更為出色的公子呢!”
持盈麵上一熱:“胡說什麼?誰願意看他了?”
拂雲無辜眨眼:“就是公主啊,若是您能把眼睛拿下來,怕是要貼在殿下身上呢!可惜……殿下再出色,也隻是公主的兄長。不過,咱們公主日後定會尋一個比殿下還要出眾的男子!”
談及此事,持盈的聲音淡下來,踱步到那幾身衣裳旁,細細挑選著,似有感慨,“婚嫁之事,哪有這麼容易稱心如意啊。”
“奴婢可不管,公主日後必定是有福之人!若是公主不信,奴婢還可以把自己的福氣通通贈予公主呢!”
她抬眼瞧著拂雲的笑顏。
拂雲是她入宮後,葉貴妃怕她一人無聊,特地從宮裡選來同她差不多大的小丫頭。兩人一同長大,比季思虞與她更像一對姐妹。
上一世,她遠嫁北燕,不願讓拂雲隨她背井離鄉,特將她留了在宮中。
可拂雲過得並不好。
她後來在北燕時,聽說葉貴妃觸怒龍顏,牽連到了拂雲,將她趕出了宮,再也沒了消息。
不過想想便知,人人都喜歡拜高踩低,被趕出宮中的女子,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結局。好則潦倒一生,不好的,甚至都活不長久。
能對她說出這樣話的姑娘,本不該是這樣的結局。若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定把她帶在身邊,生死相依。
想到這兒,她順著拂雲的話問道:“若是我嫁與旁人,你願意留在宮中,還是隨我一同去夫家?”
“自然是跟著公主!公主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
“好,一言為定。”
她沒同上一世一般回絕,指尖落在一襲黃白相間的勁裝上。
這配色倒甚似平日裡季珣的衣袍。
她本想拿起來,卻一抬手,放在了一旁的紅衣上,“就這件吧。”
上巳宴後,季珣整日忙進忙出,籌備春獵事宜,連帶著賀九安也不見人影,細細想來,她已經十幾日沒同他說上話了。
這回春獵,除卻皇室子女,還會有世家大族及其公子小姐。
於她而言,這可不單單是一次遊玩,更是一次接觸賀府旁人的機會。
倘若她真的能嫁與賀九安,也能對她日後麵對的人有個初步了解。
宸國尚武,騎射成風。
凡是參與春獵的女子,大多是世家大族重點培養的人選,騎馬射箭自是不在話下,她們都想奪個彩頭,好為自己博名聲。
不用多想,便知道今日定會有賀家嫡女,賀嫋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