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乾脆噤了聲。
他在回避。
他心中應已有猜測這銀針究竟同誰相關,可他偏偏不願與她繼續這個話題。
經他方才的一番引導,她心底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隻是他不想再談起,便罷了。
其實很簡單,那時季思虞搶鹿還是射她未可知,賀嫋嫋大抵是真心幫她擋了那一箭。
隻是另有一人,趁亂朝她發出了這枚銀針,好做成她是因賀嫋嫋與季思虞兩人之爭才出了意外的假象。
好一招借刀殺人。
可她自問平日裡與人和善,從不得罪什麼人,上一世也並無人想要來害她,這一回,會是誰呢?
懷中人久無動靜,季珣偷偷垂眸一瞥,見她凝眉沉思,黑睫掩在眼瞳之上,翕動如蝶。許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眼簾倏然掀起,一雙小鹿般的杏眸便撞破了他暗自觀察半晌的目光。
他也沒局促心虛,隻是大大方方地將她放在了一塊山石上安坐。
“到了。”
他自是知道她從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否則,上一世也不會在他的屢次疏遠下仍不肯罷休。
他今次點到為止,隻因這些事情,經她自己一番琢磨,要比他直接點出透徹得多。
暮色漸晚,持盈見季珣撇下她,獨自往山上行去,想要起身跟上。
可剛走兩步,小腿上細密的傷卻疼得更厲害了,惹出一頭冷汗。
她不得已,隻能又坐了回去,望了望足下,已有些看不清來時的路,抬眼看天,卻又渺遠廣闊。
她身側無人,隻能聽見遠處的泠泠水音。
自山上吹來一陣晚風,幾聲鳥鳴,她莫名覺得有些蕭瑟淒涼,不禁打了個寒顫,一邊上下搓著手臂,一邊喚道:“皇兄?”
無人回應她。
她左顧右盼,除卻自己,竟再無一絲活物的影蹤。
不知怎地,季珣將她一人丟在這裡,居然比先前一人麵對那巨蟒時更害怕些,一顆心跳得極快,寒意止不住地往外冒。
見狀,她便又大聲了些:“皇兄!你在哪裡啊?乾嘛留我一個人?天都要黑了……”
“孤隻是去洗一洗帕子,你喊什麼?”
一個熟悉的身影自山石後轉了彎,繼而帶著些微不耐的聲音闖入她的耳中。
見到他,她懸著的心即刻落了落,驅散了些她的寒冷。
他走至自己身旁,依舊不管不問地掀起她的褲腳,沾了水的帕子輕輕覆了上去。
“嘶……”她沒忍住,驚呼出聲。
他頭也未抬,隻用帕子細細擦拭著她傷口上沾染的草屑灰塵。
“被傷成這般,不見你怕,遇見巨蟒,也不見你怕,怎地孤將你安置在此處去尋水源,你倒怕成這個樣子?”
“我……嘶……我不怕死,也不怕疼,但我怕黑,也怕鬼。若是死,最好也要我死在青天白日,到處是人的時候。”
聽她這般說,季珣心口一疼,便失了手上的輕重。
上一世她死在北燕,可不就是青天白日,皇城下滿是百姓的時候?
她的傷口被水沾得生疼,下意識想要往後躲,卻被他的大手緊緊攥住了腳踝。
“皇兄,你弄疼我了。”
季珣如今握著她的足踝,才發現她柔弱得過分,隻消他一隻手掌,她便動彈不得。
她一介弱女子,曾經是如何闖出宮中重圍,立在城牆上,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
他望著她小腿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眸中閃過些微不可見的疼惜。
抬眼望她時,疼惜被迅速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強裝的平靜,但眼角眉梢卻仍是泛著些悲傷。
“那時你是不是也很無助,也很疼?”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撫著她的傷處周圍的肌膚,她躲無可躲,隻得硬受著,可除卻疼痛以外,還帶來一陣異樣的酥麻,令她死死咬著唇瓣,生怕自己被他察覺身子的顫栗。
“皇兄不是來救我了嗎?如今已經無大礙了。”
她自口中擠出這幾個字。
“可惜孤來遲了。持盈,你怪不怪孤?”
他沉浸在昔日的記憶難以自拔,而她卻活在當下,想著完全不屬於她與他的未來。
一兩滴水自天上滴落下來,漸漸三滴四滴連成一片。
暮色四合,在一片昏暗中,他微微仰起臉,卻泛著點點濕意。
持盈一時恍惚,竟分不清那是落雨,還是他的眼淚。
她釋然一笑:“為什麼會怪皇兄呢?你能拚死救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她抬起手,在掌心接了些落雨。
“下雨了。皇兄,如今你我都失了坐騎,咱們要怎麼回大營?”
回大營。
這三個字將季珣喚回了現實,他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忙垂首拿出另一張乾淨的白帕,替她簡單包紮好傷口,而後站起身來,朝天空放了隻鳴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