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低頭去看係在傷口上的那方帕子,白白淨淨,唯有一角繡了朵迎春,正是上巳江邊那方。
看來他不僅撿了回去,還洗乾淨,又貼身帶著。
他不是討厭自己,一向避之不及的嗎?
她有些琢磨不透,抬眼去看他,卻見他把手放在了玉帶上,正欲寬衣。
“你,你,你做什麼?這雖,雖是在宮外,可,可縱然我從前對你,對你……可我,我也不是任人輕賤的!”
她臉頰莫名染了片紅雲,話也說不伶俐,而後自己越說越惱,抬袖遮了眼,把頭轉到一邊去。
“你還不快穿上?”
“你自己能站起來嗎?”
他雖在問她,可她還是聽見了衣料生風之聲。
“你,你穿上衣服,我再同你說話!”
話音剛落,她便聽見一聲輕笑。
“季持盈,你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從袖子裡抬眼去看,卻見他僅著裡衣站在原處,雙手撐著外袍為她遮雨,手裡握著那根玉帶。
見她偷看,順勢揚了揚眉,漫不經心道:“雨下得急,他們見鳴鏑趕到此處尚需時間,孤怕你淋出病來。”
原是她想歪了。
她有些窘迫,猛地把手臂放下來,一不小心又砸在了石頭上,磕得呲牙咧嘴,而後撐著石塊,站起身來。
若是她抬眼,定能瞧見他眼神清亮,溢出星點笑意,唇角微微上揚,散發著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繾綣。
她躲閃著他的目光,指了指不遠處的山崖。
“皇,皇兄,那兒有塊嵌進去的巨石,恰能容下兩人,咱們去那裡暫避一避吧。”
他循著她的指尖看去。
“好。”
他撐著外袍為她遮雨,低頭看她小步小步地挪。山石不整,她一個趔趄往前撲去,他本想伸手去撈,她卻先他一步,扶上了他的腰。
他愕然一瞬,仍為她遮蔽著雨,由著她抱著自己,站穩了身形。
她本欲繼續往那塊巨石處挪動,剛邁出一步,卻見季珣杵在一旁,愣愣地瞧著她。
隔著山間霧氣和衣外雨聲,瞧得她越發羞赧,環在他腰上的那雙手臂迅速抽離,她將手背在身後,絞了絞,“對不起,我一時沒站穩……”
“若是走不穩,便扶著吧。”
“嗯?你說什麼?”
持盈有些意外,生怕是自己的幻覺,下意識就問出了口。
他今日似乎頗有耐性,又特地重複了一遍:“扶著吧。”
她攥了攥手心,緩緩抬手,卻沒再如方才一般大膽,隻是小心牽住了他的衣袍。
“多謝皇兄。”
他隨著她的步伐小心走著,兩人似乎比那夜他自養心殿送她回清涼殿還要親密些。
他的外袍籠在她頭頂,身上的月麟香氣好似將她圍罩起來,宛如微醺後的又一杯濃酒,令她想順水推舟,酩酊醉一場。
她忽地覺得身體裡什麼東西重重地跳了一瞬,餘震蔓延至她的心尖兒,砸得她有些疼,而後溫熱的血液隨之上湧,在腦海裡化成不可宣之於口的甜蜜。
她似乎許久未這般純粹地由著自己愛恨了。
但也隻有此夜。
過了此夜,他仍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那株高嶺之花,而她仍是要為自己打算的皇室公主。
他與她在那塊石前站定,望著寂寥的遠處,忽地感受到緊緊扯著自己衣裳的那隻手輕輕放了下來。
“皇兄,你說……他們何時能找到我們?”
“你……很想回去嗎?”
想,也不想。
持盈心想。
可還未等她開口,身旁的季珣卻道:“阿盈,你還記得你剛入宮之時嗎?你那時整日跟著孤,喚孤哥哥。”
她感受到季珣注視著她的視線,卻不敢迎過去,隻把頭埋得更低了些。
“自是記得,小時候不懂事,還望皇兄莫要怪罪。”
“可不知何時,你再也不曾喚孤哥哥,隻是學著思虞,叫孤皇兄。”
他沒挪開目光,仍凝著她,語氣中帶著些令她心悸的落寞。
她彎了彎唇角,心卻莫名地揪緊,總覺得他的言語似一雙大手,試圖慢慢剝開她偽裝的殼子,露出其間最真摯的情意來。
不行,她不會給旁人傷她的機會了。
她把目光放遠,窺見了星點火光,而後那火光離得越發的近。
“如今你我都長大了,你又不是我親哥哥,自然要學會避嫌。皇兄你瞧,他們來了。”
她往前快走了兩步,試圖逃離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