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爾梅回了神,說道:“損失?什麼損失?你說拆院牆的費用嗎?是該算算付給林姑娘!不能讓她白出力。不過蕭大人說這些是林姑娘的功德,錢也表達不出我的感激之情。你找花匠送些漂亮點的花到隔壁去,問問林姑娘最喜歡哪朵。”
葉闌珊滿頭黑線,隻覺男人泛起花癡來也傻得過猶不及。時爾梅見她滿臉不快,用手頭的織錦掃了下她的鼻頭,笑得頗有意味地說道:“林姑娘是北地女子,是我等了二十年的貴人!”
“真的?”葉闌珊喜道。
“真的。”時爾梅笑意越甚:“剛才我跟那位蕭大人麵對麵講了許久!你看,公子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如果不是公子我不見外男的詛咒破了,那便就是這位蕭大人不是個男人!”
葉闌珊有些激動,雙手交握十指相扣:“那這件事更應該報給老爺、夫人!公子放心,我這就去讓花匠送最美的花給隔壁。”
“慢!”時爾梅道:“話聽清楚了,不是送花給林姑娘,是送花樣給林姑娘挑選!林姑娘拆牆是她的工作,不能收報酬,我要做套花鈿頭麵給她,讓她選幾個喜歡的花樣再回來告訴我。再送各色蠶絲線給我,我要繡花!”
“是,公子。”葉闌珊微微躬身,離開房間辦事。
時爾梅曾經無數次想象過牆塌了之後自己會乾什麼,他要第一時間拿著華陽城地圖走完每一條街道,每每想到此或夢到此,他都會暗自興奮。然而當這一天真的到來,他卻因林爭春而平靜,平靜的像是從未被高牆圈禁過一樣。
他躺在軟榻上,手裡掰著細銅絲想象著林爭春會喜歡的花卉。她生在春天,巴蜀春天先開放的花的是玉蘭,端莊雅致。再是桃花,嫵媚多情。還是櫻花,嬌粉可愛?時爾梅搖搖頭,這些花都可以作為頭麵花樣,可都不適合送給林爭春。時爾梅不知道極北之地的昆都在春天裡會開什麼花,不過昨晚那一開即凋的臘梅倒有些花期雖短也要爭春的意味。
“對啊,梅花,我的名字裡也有個梅。她戴梅也待梅。我真是傻,隻有訂婚過禮的姑娘才會選夫家送去的頭麵花樣!我現在讓她選什麼了,她一個在閣姑娘怎麼好意思當眾選頭麵花樣?!送她一組臘梅花鈿,她該知我的心意。”時爾梅跳下軟塌,追出去叫停葉闌珊找人送花。還沒出院門便遇見送蠶絲線的葉闌珊,他急道:“莫叫花匠去隔壁送花了,你且去備些赤金箔過來。”他瞟了眼葉闌珊手裡的蠶絲線說道:“再拿些黃色係的絲線來。”
葉闌珊放下絲線又退了下去,時爾梅拿過蠶絲線就要去工作台描花樣。也就是在他手指觸碰到蠶絲的一瞬,腦海中浮現出奇異的光影,白綠斑駁間全是細碎的沙沙聲。一晃而過的虛影讓時爾梅大吃一驚,他再度將手指放在蠶絲線上,閉眼凝神,虛影逐漸清晰。他身下是碧綠色的桑葉,周圍全是頂著團黑點蠕動的細白軀體,密密麻麻,讓人恐懼。黑色扁圓的腦袋兩側是他的眼睛,眼珠突出卻沒有眼白,如黑曜石般深邃。時光飛逝,晝夜交替,細小的身體膨脹到快要爆炸的地步。他撐壞了,充盈在身體裡的液態血淋巴被韌性物資替代,原本軟趴趴的腹部也變得緊實,到最後像石頭一樣硬邦邦。他再也吃不下桑葉。他感到腹部不適,想要嘔吐,吐出來的韌性絲狀物纏繞著他。吐完腹中物的時爾梅更累了,但身心也更暢快。他完成了一生中最要緊的事情,他肯定自己即將升華到另一種生命狀態,他滿懷期許等待新生直到被人丟進翻滾的開水中,生命戛然而止。
時爾梅丟開絲線,明白過來自己是看到一隻蠶蟲的過往。等他平複心情再次拿起蠶絲線的時候,又什麼都感應不了。他不可思議地站起身,摸摸布帛什麼奇怪的感覺都沒有,再摸摸金銀銅鐵也是如此。時爾梅想去隔壁找蕭淩寒,可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怪毛病可不敢叫林姑娘知道。梅公子一時間忐忑難安,但一想到林姑娘浮亂的心又歸於平靜,專心設計頭麵。
此時的林姑娘在書房裡畫梅公子家的庭院圖,複原幾個卦陣的卦位。她把筆記本架在工作台上伏在案頭,認真工作的模樣叫蕭淩寒站在門外看了好一會兒。見她停了筆,手捧臉頰盯著堪輿圖連連歎息,蕭淩寒才走進房間說道:“怎麼了。”
見他來了,林爭春起身說道:“蕭哥哥,我把所有的卦位都標注上去了,可惜也捉摸不透布卦之人的意圖。”
一聲哥哥讓蕭淩寒快走幾步,凳子上一麵看著堪輿圖,一麵說道:“琢磨不透就琢磨不透囉。要知道從上古至今,出現過多少卦陣嗎?誰能都研究透?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你先休息一下,我問你,你剛才在時公子房間裡都聊了些什麼?”
林爭春說道:“我在問他話,他說…”林爭春這才細細琢磨時爾梅的話,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說他家是官商人家,他本人在鼎彙豐有獨立賬戶,他會裁衣、製簪、寫戲。還能圍著院子跑個十圈八圈。無法陪伴雙親的原因是身染怪病不能靠近成年男子。蕭哥哥,我總覺得他的傾訴欲太強了。可我又想從這些雜亂的點滴裡尋找些蛛絲馬跡。”
蕭淩寒雙眼緊盯堪輿圖,一心裡默算卦位數據,一心聽著她的講述,不由冷笑了下。
林爭春繼續說道:“剛開始我以為真有邪祟害他,可你問魂無果,他才是個無魂的邪祟。這些卦陣一定是禁錮他的,不讓他出門也是怕他傷人。”
蕭淩寒抬頭看她,反問道:“無魂生靈就一定是邪祟嗎?”
林爭春愣怔。“不是嗎?輪回體係都實施萬萬年了,怎麼還能有無魂生靈?無魂生靈無七情六欲,不遵倫理綱常跟我們人族不一樣,不是邪祟是什麼!”
蕭淩寒淡然一笑:“生靈也是有很多種類的,既然有他的存在,就有存在他的理由。所以,你見我問魂無果,手探腰後是想抽刀製服他?”
林爭春:“我怕他趁你作印雙手無暇偷襲你。誰知道他這樣的邪物能乾出什麼事。他要敢傷你,我能一刀劈散了他。”
林姑娘回答得坦蕩,卻叫蕭大人聽得心花暗放。他轉過身深深地看著她問道:“吃晚飯了嗎?”
林爭春搖搖頭。
蕭淩寒:“木道長了?”
林爭春:“在房間裡睡覺。”
蕭淩寒起身,對她說道:“那正好,監察司成都府司正過來了,我們去前廳吃飯。”
“是。”
蕭淩寒原本不打算帶林爭春去前廳用餐,這次來蜀地除了調查妖靈而外還要跟進一件帝國政務。府司長過來也是為了彙報推進該政務的背景調查,席間難免會談及此事。林爭春是昆都的人跟帝國隔著心,本不該讓她接觸州府庶務。可這一刻蕭淩寒有了私心,他想占據林爭春所有的空閒時間,他想讓林爭春的世界裡滿是自己。
兩人出去的時候,殷司正在和蕭淩寒的兩個副手談事,三人見林爭春同行均是一怔,但也很快都神色如常。蕭淩寒直接領著林爭春坐在自己身邊,其中一位副手走出正廳對管事交代無需往西苑送餐。
大廳正中央高懸著一組銅片燭燈,打磨至光可鑒人的黃銅片角度頗佳,擋風效果不錯,能最大限度提高照明度。這組的銅片燈還是當初澤浣的設計,那時火器工坊的負責人還是紀無礙,兩人合作製造出了帝國第一架鏜床。這種掛燈也是工坊閒時所做,為的是夜裡用燈方便,原本林書翰想要量產放在林氏商貿銷售,然而把圖紙拿到普通工坊始終打磨不出這等規格的銅片,加之京畿貴門比起普通油燈更喜歡用價格高昂的靈鯨脂燈,最終也隻能作罷。故而這種銅片燈成品有限,隻裝點了林氏旗下的產業。
林爭春坐在燈下看了幾眼才確定是爹爹的手筆,因為在昆都家裡也有類似的,隻是昆都的製作工藝略勝一籌。
蕭淩寒對殷司正介紹林爭春道:“這位是十二門新任小旗令,林爭春林修士。小春,這位是監察司成都府司正殷旭,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