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視線如箭矢般穿透她的身軀,恍惚間廷聽又像是回到了長音閣的年試,四周坐滿了用嚴苛的目光評估著她的師門中人。
身為無依無靠之人,廷聽的一切都要努力去掙,每年的考試不光決定了她下一年的吃穿用度,還決定了她是否能得到更好的琴譜與出宗門曆練的機會。
琴是她的武器,亦是她的脊梁。
廷聽無法像彆人想的一樣,僅僅憑一個輕輕鬆鬆的邀請,就放下陪著她生存,度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琴。
她的堅持不需要彆人來置喙。
眾人看著新來的小師妹肩膀平齊,脊背如弓的背影,感同身受般,緊張中夾雜著擔心。
皆知剛入門就麵對師尊壓力頗大,無論是誰都要走著一遭,依然生怕她緊張出錯。
周圍的呼吸聲漸輕。
廷聽指尖按在琴弦之上,輕輕一起。
手下清而連綿的弦聲飄起。
霎時之間,瑞雪融,春日見,粉色的花苞掛滿枝頭,幽幽山穀傳來清亮的鳳鳴。
畢牧歌看著周圍桃花靈木的枝杈朝著閉眸撫琴的少女伸去,可見其天賦靈氣。
令人訝然卻又不出所料。
有烏鴉一翅扇開廷聽肩上的麻雀,欣然霸占了廷聽肩膀上的最佳聽曲位,盯著她耳垂上亮晶晶的墜飾,卻忍耐住了想去啄走的天性。
數隻水墨鳳鳥悄然落在了屋簷上,翎尾曳地,優雅又矜貴。空中縈繞著舒揚的鳥雀啼鳴,伴隨著琴聲,餘音嫋嫋,聲動梁塵。
枝頭的桃花瓣“簌簌”地落下,猶如春日靡麗的花雨。
曲終。
廷聽睜開眼,剛好看到畢牧歌朝她點頭。
“《陽春》此曲技法高超繁冗,常人難以入手,你能毫無錯漏,想來練習已久。雖有瑕疵,但真摯動人心。不錯。”
廷聽沒有看到自己背後的師兄師姐們詫愕的目光,更都沒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鳥雀,連桃樹的枝杈方向亦有改變。
畢牧歌:“手拿出來我看看。”
廷聽鬆開手,懷中的琴立即消失,走向畢牧歌。
畢牧歌審視著廷聽手,捏了捏她指間的繭,半晌來了一句:“你,練劍?”
畢牧歌這麼一說,後麵的窸窣聲立刻止不住了。
廷聽立刻搖了搖頭:“偶爾。”
長音閣裡琴劍雙修的人也少,即便是她偶爾也會有什麼都想做唯獨不想練琴的時候,但也不可能和那些不務正業的同窗一樣耗費光陰。
這把名喚桃夭的古琴是廷聽在秘境中拿到的,琴中有機關,暗格藏劍,她便拿起修行。
可惜在長音閣裡正經的劍修屈指可數,她求師無門,隻能跟著劍譜坎坎坷坷地練習。
畢牧歌輕“嗬”了聲,表情變得頗為耐人尋味。
她算是明白為什麼池子霽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明知廷聽是個音修還與她爭搶了。
原來是早有覺察。
可惜池子霽棋差一著,人還是落在了她手裡。
“業精於勤,你自己衡量著。”畢牧歌擺了擺手,示意廷聽退下,下一個弟子繼續來考核。
繚音峰上的書閣內儘是曲譜,還有許多殘本。
廷聽來時還想著她看一會兒,就回太華宮給新弟子們分配的屋舍,卻沒想到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繚音峰上的琴音都歇止了不知多久。
在一片寂靜之下,窗沿突然被“咯咯”敲響,才驚醒了打著拍子沉浸在曲譜之中的廷聽。
廷聽這才發現周圍已是一片昏暗,隻有桌邊的靈燈泛著光華,讓她忽略了時間。
廷聽將手邊的曲譜收好,以為是有人來提醒她,走到窗邊,剛伸出手,就看到木窗突然打開,涼意傾瀉進屋內。
一隻小千紙鶴落到了廷聽的手上,剛剛敲窗戶的應該就是它了。
“聽聽師妹。”
廷聽這才抬頭,驀然看見少年踩在窗沿外不遠處的樹梢上,他眉目精致而豔麗,身穿半袖短打練功服,皓白的小臂暴露在外,腰間彆著熟悉的木劍,手裡還捏著另一隻千紙鶴。
廷聽一怔,匪夷所思地看著不遠處的池子霽,張著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甚至還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啪”的一聲關上了窗。
關完之後,廷聽才反應過來。
不對,為什麼她要關窗?這不是顯得她心虛嗎?
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啊!現在反而像是對不起他一樣!
廷聽定定地看著這扇看似普通的木窗,如果不開窗會顯得很沒禮貌,開了窗又會有些許尷尬。
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