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 “師妹說謊。”(1 / 2)

“師姐幫幫我!”

夜風裹挾著桃花的香氣,穿過少女的發間,她步子一頓,轉過身俯視著蕭粼,漆黑的眼眸帶著未散的怒意,似乎在等著看他到底能說出個什麼花來。

“我有一枚鮫珠被峰間的鳥兒銜走了!”蕭粼焦急地望著廷聽,連忙說,“此事本不應麻煩師姐,但我此時無法出水,若是此枚鮫珠有損,我便無法安然返鄉。”

廷聽狐疑:“鮫珠如此貴重?”

她印象中的鮫月珠不過是照明的工具,算不上多珍貴。

“師姐有所不知,鮫珠之間亦有差彆。”蕭粼搖頭,發絲貼在頰邊,水珠滑落到鎖骨之間,似是形成一小塊水窪,眉宇間滿是不安與憂慮,“並非強求師姐,隻是不知再過幾個時辰,鮫珠的下落……”

少年的聲音似溫言軟語,尾字帶著細細的鉤子。

廷聽麵露思索。她本想尋個清淨,更何況此時天色已晚,偏偏蕭粼一副身陷囹圄,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猶豫起來。

無人知曉她今日淩晨出門,此次碰麵純屬湊巧,但蕭粼的行徑在她眼裡著實有些可疑。

但蕭粼是真遭遇困難了呢?廷聽本是能幫一把,卻因為懷疑、煩悶轉身就走,豈不是無故結怨?要是蕭粼之後在彆人麵前還隨口說道兩句,彆說不利於她的風評,對於她的細作大業也有影響。

廷聽心中已有決斷,轉手喚出琴,認真地看著蕭粼,再次問道:“你確定是繚音峰的鳥兒銜走的?這個時辰鳥兒都歸巢了。”

“我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蕭粼篤定道,他衣衫透濕,顯出光潔的手臂,趴在清池邊,銀藍的長尾揚出水麵,在月色下如夢似幻。

“好,我幫你這一次。”廷聽歎了口氣,叮囑,“你經此一事,可不能再這般大意。”

“多謝師姐,我今日吃了教訓,絕無下次!”蕭粼舉手發誓,眸光澄澈如湖麵,不知幾分含情脈脈。

廷聽心緒不佳,不想深更半夜彈琴擾人,但此時為了助人,不得不按下脾氣,指尖一彈,如行雲流水般快速撥弄起來。

琴曲傾斜而出,急促而輕巧,似山間清泉淌淌流下,靈力傾灑出去,如夜間的螢火蟲。

蕭粼望著廷聽彈琴的姿勢,嘴角不由得勾起。

沒過一會兒,一小群鳥兒繞著一隻烏鴉飛來,那隻烏鴉的爪子間抓著一枚光滑的鮫珠,不情不願地被踹過來,將鮫珠放到了蕭粼麵前。

廷聽立時停下,朝著鳥兒們道了謝,這才看向蕭粼:“如何?”

“鮫珠安然無恙,多謝師姐!”蕭粼捧著鮫珠,如獲至寶,他望著廷聽,兩頰泛緋,似是萬分感謝無以言表,“師姐大恩,弟子無以為報!”

蕭粼手抵著喉口,胸腹收緊,躍躍欲試:“今日月色正好,不如我——”

“不必!”廷聽迅速阻止了蕭粼,悻悻然道,“此前已是無禮之舉,大半夜的莫要再驚擾了鳥兒們了。”

“好吧。那改日,師姐定要聽聽我的唱段。”蕭粼垂眸,失落不已,轉手拿出了玉牌,希冀地看著廷聽。

廷聽猶豫了下,還是拿出了玉牌。

她本不想聯絡過多,但她隻在書裡看過鮫人之聲那花裡胡哨的描述,難免有些好奇。

蕭粼見玉牌上新增的名目,笑著轉眸,體貼如解語之花般問道:“師姐半夜來繚音峰,可是在準備今歲的宗門大比?”

廷聽收回玉牌,興趣寥寥地回答:“算是吧。”

“正巧。”蕭粼欣喜,指腹點著唇,眸中流光溢彩,美得不可方物,“師姐若是願意,不若與我一同?屆時我唱曲兒,師姐彈琴,倒也契合得來。”

兩人今夜月下相逢,如金風玉露,你來我往,有他無雙的美色與歌喉,往後隻怕無比順利!

蕭粼看著廷聽側顏,隻見她銀簪上的流速微晃,宛若水麵的月光,隻覺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還以為有多複雜呢,除了容貌與琴藝外,不就隻是個平平無奇的同門女修嗎?

蕭粼眸中滿是勝券在握,似乎一切儘在他掌握之中。

等廷聽答應他的邀請,兩人攜手參與大比,等她情根深種,再水到渠成,再把她甩掉就好!

“不必了。”

好,蕭粼欣然勾起嘴角,接下來他就可以相約——

……什麼?

蕭粼的笑容凝滯住,看著廷聽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她垂落的裙擺搖曳如花,留下一句“時候不早,師弟早些去歇息吧。”

“不是,等等?!”蕭粼抑製住心下的震撼與難以置信,他希冀地望著廷聽的背影,希望她能稍微遲疑那麼一下下,“師姐?”

沒有,一點都沒有,彆說遲疑了,她頭都沒有回一下。

蕭粼啞口無言,他眼睜睜地看著廷聽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

她就這麼走了!?

他設想中的花前月下的戲碼還沒走完呢!

蕭粼難以置信地用手抵住脖頸。是他的嗓音退步了?他這樣想著,手又貼到了臉頰上。還是他不夠好看了?

過往是修士,但凡他有意的,哪個不是見他就恍惚乖乖上鉤?連合歡宗的長老看到他都想招納他入門!

蕭粼遲半拍的察覺到不對勁,回想起剛剛的氣氛和發展,絕望地發現是他一頭熱,在廷聽眼裡,他好像就隻是“路過的需要幫助的外門師弟”。

蕭粼突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無論是同門的談論間,還是他的印象中,廷聽就像是門派中那個最普通、最常見的甜美體貼小師妹,讓人提不起警戒心。

蕭粼本以為勾個普通人那豈不是手到擒來,頗為不以為然,今日一見就發現他輕敵了!

蕭粼越想越氣,越想越不服,在水中輾轉反側,想到廷聽方才無動於衷的眼神,越想越氣,好勝心一下子被激起來。

“啪!”蕭粼氣憤的胸腹起伏,銀藍色的魚尾重重地砸在水麵上。咬牙切齒地瞪了眼廷聽離去的方向,轉身潛入了水下,氣勢洶洶地說,“我還不信了!區區一個女修,竟會視我於無物?”

繚音峰,藏書閣內。

室內寂靜的可怕,隨著人的走動,偶爾還會有不太結實的地方發出木板的摩擦聲。

幽暗的室內容易給人帶來壓迫感與恐懼。

廷聽走在黑暗之中,卻覺得格外安寧,她拿過一本沒賞析過的舊譜,走到最熟悉的窗邊桌案邊坐下。

廷聽沒動,不願讓光亮打破這份平和,指腹拂過老舊的書頁,發出窸窣的聲音,半晌,她的指尖才亮起靈光。

“師妹說謊。”背後的黑暗之中驀然傳來聲音。

廷聽指尖一顫,靈力四散,落到四周的靈燈上,照亮了室內。她微微側身,才看到書架邊坐著一少年。

少年身著紅衣,袖口的蟠虺金紋矜貴又細密,單腿曲起,一手放在膝蓋上,直勾勾地看著廷聽,身上縈繞著若隱若現的血腥氣。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壓抑感,似無形之物要攀上人的四肢。

“池師兄。”廷聽放下手中的譜子,“是受傷了嗎?”

她說謊?她哪裡說謊?又是因為清音城的事情懷疑她嗎?在此等深夜,池子霽是有證據來抓她,還是單純的來威嚇她的?

黑暗之中潛藏著危險,此地並無一處安全。

那淺淡的血腥氣隨著風飄散,廷聽的大腦突然清晰得可怕,正如那夜她毫不猶豫握住劍之時。

每當麵對池子霽,廷聽都格外緊張,每句話都要細細斟酌,而後裝成毫不刻意的模樣。

廷聽看著池子霽,細細審視、分析著他的言行舉止,怕不小心露餡,又有些奇異的興奮,腦子明明在警告著她站在刀尖上,心臟卻在胸膛內咚咚作響。

“這不是我的血。”池子霽認真地看著廷聽,聲音輕快,“到了分神境,師妹就會發現受傷很難,傷口能在身上留下更難。”

即便受傷了,眨眼間便好了。

“這個時辰,師兄怎麼會在這兒?”廷聽能感覺到他身上未散的劍意,似是剛從戰場上下來。

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安靜的室內幾乎隻剩兩人的呼吸聲。

燈光在廷聽眼裡灑下淺淺的金,她無論是神色還是語氣皆透著幾分親昵與方才和蕭粼說話時的客套截然不同。

“去做了些其他七星不願做的事,歸來路上‘恰巧’路過繚音峰。”池子霽勾著嘴角,意有所指地調侃,“剛巧親眼目睹了師妹與其他妖精月下相會。”

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廷聽想到方才對蕭粼的態度,不禁有些心虛。

她情緒差,又是夜裡,難免不如平日裡的周全,要說是相會,彆說她,蕭粼可能都不樂意。

“師妹嘴上說著我珠玉在前,不會與外人私會,轉頭便尋了旁人。”池子霽說著,坐到桌案的側邊,他手撐著臉看著廷聽,燈光落在他臉上,眼下印出一層陰影,“師妹說謊。”

池子霽今夜從戰場上歸回,路上聽到熟悉的琴音本是驚喜。

他以為會如之前的那夜一般,再在繚音峰與廷聽秉燭夜談一番。

卻不想,池子霽飄浮在繚音峰的上空,看到的不光有廷聽,還有一個陌生的鮫人。

那條魚孱弱無力,尚不需池子霽拔劍,便能化作他指尖的塵埃。

矯揉造作,心懷不軌,覬覦他的師妹。

何等礙眼。

廷聽先是一愣,疑惑地說:“我與那人不過偶遇……”

池子霽的眼中沉如涼夜,並無半分調笑。

他為何這樣說?這個語氣調侃卻明顯不是玩笑。還是說“私會”隻是代稱,實則對她有所懷疑,為了試探她的態度?

廷聽狀似無措地手指交錯,貼在一起:“我今日與舍友又生矛盾便夜半出門修煉,與他也也不過初次相見,他既有難,作為同門我自然不能置之不顧。”

她迅速將自己半夜出門的緣由說清楚以證清白,反正池子霽之前也知道此事——若不是她的問題,難道是蕭粼有什麼可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