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左手,懸空在頭蓋骨一寸的位置量了量,心中大約有了一個初步想法。
“大人,能否給我一張白紙和筆,還有一塊作畫的木板。”
“做什麼?”
餘安抬眸,“描骨,複容。”
*
“大人,木板和紙筆拿來了。”葉衾氣喘籲籲,他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小衙役,沒什麼心眼,算是大理寺裡唯一一個對陸允時沒偏見的人。
“不過,他們也跟來了。”葉衾指了指屋外一群烏泱泱的人,看上去約莫有二三十個,“我說了讓他們彆來,非要跟著來!”
陸允時連一眼都懶得施舍給屋外那些衙役,心裡清楚這是想來看他的笑話。
他對著葉衾點點頭,示意將東西遞給一旁的餘安。
餘安連忙伸手接過,對著葉衾笑了笑,左頰的梨渦配上兩顆尖尖的虎牙,笑容甜膩的不像個男子,直看的血氣方剛的少年郎紅了耳朵。
一旁的陸允時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麵色不虞,冷下聲:“笑什麼笑,一柱香後你要是畫不出來,大理寺有命進,無命出。”
餘安嘴角慢慢撇了下去,心裡暗暗腹誹這人長大後怎麼變得這麼凶。
裡屋的對話,外麵的人當然聽得一清二楚,個個都挑著眉,以一種不大不小的聲音諷刺著。
“喲,這還當著我們的麵兒作起戲來了,你們說若是那個小白臉沒畫出來,還真得丟了一條命?”
“我瞧著那人沒什麼本事,說不定真的要被一劍封喉。咱們陸大人一向都是殺伐果斷,從不思量後果,誰讓他有一個好爹呢……”
“......”
屋裡的葉衾不樂意了,想要大聲反駁卻又不敢,隻敢在心裡默默為陸允時辯解:大人是一個嘴硬心軟的人,上回自己犯了個大錯都是他擔了下來。
這邊餘安深吸數口氣後,開始準備描骨。
她從包袱裡取出師傅病逝前為她做的最後一根量棍,上麵的刻痕也是小老頭一筆一劃親手刻上去的。
她拿著這個,本來有些懸著的心舒然安定了下來。
“有師傅在,安兒不怕。”
餘安正視那塊頭骨,俯下身去細細打量。
頭骨的顱頂處大致圓潤,中端微凸。兩顎外擴,距鼻骨約一寸遠,逝者應該是個方形圓臉。
但若從正上方來看,首部卻呈小巧的尖窄狀,兩骨不凸反凹,有一股奇怪的違和感。
指尖撫上鄂骨內裡處,慢慢摩擦一圈,指腹觸到一些毛糙的細碎齒狀。
餘安長睫撲閃幾下,蹲下身子毫不在意地雙膝著地,視線與頭骨持平,順著量棍直直看向頭骨眉心——
莫非是什麼東西致使骨頭生變了?
“大人,您能否……”餘安對上陸允時那雙寒氣直冒的眼睛,咬了下唇,“能否將這具頭骨托起來一些?”
說到最後,餘安的聲音小如蚊蠅,她低下了頭。
也是,在外人看來,碰屍骸都是晦氣惡心的,更何況是他這樣自幼長在名門高戶的公子——
一雙蒼勁有力的大手出現在了視線中,指節修長分明,若不是骨節處有著明顯的武繭,不知道的人定然以為這是一雙文臣的手,極具風骨。
男人似乎為了遷就餘安偏矮的身影,便俯下身子,一雙薄唇不知不覺湊近了餘安敏感的脖頸處,溫熱的氣息無意中儘數噴灑在她的耳後,“怎麼弄?”
餘安壓下心裡的那股異樣感覺,偏了偏頭,“請大人托著後骨處,往上抬至一寸位置。”
陸允時照做,將頭骨抬起的那刻,隱匿多年的真相被解開。
“有勞大人。”餘安抬手作揖致謝,走到木板處貼上白紙開始作畫,身邊的一柱香也相應燃起。
餘安先是描出骨相的大致輪廓,接著就是複原眉眼五官,不到一會兒便呈現出了一張臉。
但怪就怪在,那似乎是一張男人的臉!
屋外的眾人早就扒在門邊兒圍觀了,見著這一幕開始哄堂大笑,有一個衙役帶頭嘲弄道:“真行啊,女屍畫出了張漢子的臉,陸大人,你先前說的處死,還做不做數啊?”
陸允時撩起眼皮,不發一言地看著屋外的人,眸底的寒意冷如數九寒冰。
許是從未見過陸允時露出過這般凶狠的眼神,眾人偃旗息鼓。
陸允時轉眸看向認真作畫的少年,身形纖瘦卻挺拔,對於眾人的嘲弄置之不理,時不時看兩眼一旁的頭骨,專注的眼睛裡似墜入點點辰星,瑩亮璀璨。
呼吸間,隻見餘安用毛筆在輪廓處描了數筆,似乎是在“剔骨”,又在眉心處暈染幾點黑墨,等到香燭快要燃儘時,她鬆了一口氣,將筆放下。
霎時,斂房內外的所有人呼吸頓住,連陸允時也禁不住上前兩步,難以置信般看著畫上截然不同的另一張臉。
畫上的男人變成了一個......
麵容姣好的女子!
餘安看了看快要燃儘的一柱香,心終於落回了實處,“大人,我畫好了。”
陸允時心裡仿佛撥雲見日,疑惑了許久的事情在此刻恍悟。
“此為女屍,你先畫男相再畫女相,可是說這張臉動了手腳?”
“是的,大人。”餘安麵色一動,暗自嘖歎這人還是那麼聰穎,她什麼都未說明,隻是看她作畫便什麼都猜了出來。
“此人的確為女子,但卻是女生男相,從鄂骨處的細碎齒狀來看,應是後來動了骨頭。但並非是刀剔所致,我猜可能是常年服用侵蝕的毒物才改變了容貌。”
此話一出,那些個看笑話的衙役不禁麵露驚色,連帶著看向陸允時的眼神都有些變了。
沒想到這回還真給他撈著了一個有本事的?
陸允時倒沒什麼大的反應,“以後你就在大理寺做事。”
餘安一聽,心中雀躍,下一瞬卻聽到男人淡淡開口,宛如晴天霹靂。
“做我的貼身衙役。”